“我们就是一过路人……”那人显然不想回答,却又问:“翁翁,你儿子牺牲后,朝廷给了多少抚恤?”
“我家那小子就一土兵,能有多少抚恤。”
巴蜀地区在赵匡胤赵匡义时生了数场大型战事,但到了宋真宗时渐渐平定。
原先驻扎的禁兵很多,现在只有数营禁兵了,一般是成都府有一营,成都府东边的梓州与遂州又各有一营,毕竟这里是巴蜀地区的核心地区,三营官兵真的不多。
然后就是雅州有一营,这也说明了在宋朝时,巴蜀西部地区各个蕃部还是比较安份守己的。
余下的就在南部地区了,嘉州与泸州一般各驻一营,但在戎州却往往驻扎了三营禁兵。
这点禁兵肯定不能应突然战事的,因此巴蜀地区以前往往还有两种战斗军队。
一是战斗型的厢兵,包括罪犯充配的厢军,就象水浒传里所写的林冲押解沧州的牢城军,这个牢城军就是厢兵的一种。
其作用主要是屯田与治河,这个待遇很差的,每年只有四匹绢,每月只有一石五斗的糙米,连温饱都不能维持。不过其中一些表现良好,身强力壮者,又有三个作用,镇守地方,如缉贼防盗,编为禁兵,或者直接用来准备参加战斗,待遇也会稍稍提高,除了上面的待遇,每月还有点月钱。
另外就是李老汉所说的土兵,其中广南最多,其次是荆湖地区,然后就是巴蜀地区。
毕竟多数地区天气炎热,或者山高水远,来自北方的禁兵多不适应,另外就是可以替朝廷节约费用。但这几个地区设备土兵是很早的事了,与王巨无关,只是王巨将它们明确化与扩大化,也建议要稍稍提高待遇。
不仅是土兵。还有北方的弓箭手,西北的蕃兵,以及这几年在王巨提议下,渐渐成立的各支正式边兵。都是战斗型兵种,土兵待遇最差,就那么一点待遇儿,谁愿意上战场奋勇杀敌哉?
看来李老汉的孩子就是前一种士兵了。
作为土兵,哪里会有多少抚恤?
那人却拧起了眉头。换了一个话题问:“翁翁,你这孙子几岁啦?”
“五岁。”
“五岁,未来很难啊。”
“可不是,”李老汉的老妻在边上开始擦眼泪。
这时后面一人骑马过来,低声说了一句。
那人骑马回到后面的马车旁,隔着车帘子,与车里面的人也说了几句,然后拿出一个金镯子,重新来到李老汉身边说道:“这是我家娘子的一片心意,给你孙子的。”
如是一般人。也许不认识,还以为是铜的,但李老汉却认识,这么一个大金镯子得多少钱啦,他连忙摇手。
“翁翁,我不缺钱用,能在这路上相遇,也是一种缘份,收下吧。”
“这是什么缘份,小的不收。”
“你就不要与我们家大郎客气了。”边上一大汉道。
李老汉哪里拉得过这些人,只好又惶恐又莫明地看着那人将镯子戴在他孙子的手腕上。
不过那人却好象有着心事一般,虽然骑在马上,继续与他一行象县城出。却一直拧着眉头,似乎象是遇到了很为难的事情,一直默默地看着远处。
大道不远处是两个土山,土山上植被蓊葱茂密,边上则是县城前的场务,但这里离县城很近了。只要眼睛稍稍抬一抬,就能看到土山后面不远处的城门。
还未到场务,就过来几名如狼似虎的胥吏,将李老汉的驴车粗暴的掀起,数着车内丝帛的数量。
因为说的是当地正宗的方言,那大汉听不懂,只好看着李老汉在与他们争辨。
忽然李老汉就跪了下来。
那人努了努嘴,他身边叫师陀的人走上前,问:“翁翁,生了什么事?”
“大郎,请你评评理,我们已经交了往税与过税,我这还有朱钞作证,他们又要我们交往税与过税。”
实际李老汉这个生意也有些囤积居奇的意味,但赚的只是两地形成的差价,这个差价会有多少?
杂税多了,哪里能赚到钱。
“师陀”便说了一句:“这个往税不用交吧。”
“你们这些蛮子知道什么事!”一名胥吏不满地喝道。
不是他们怕大理人,而是看这一行,人多,个个骑着马,身上还佩着刀剑,似乎不好惹,不敢太过份。
说完了,又将怒火泄在李老汉身上,一下子将李老汉推倒在地上,强行从车里搬出丝帛。
师陀于是又问:“差哥子,我们带着一些银两,进城要不要交税。”
“要交的,要交的,”几名胥吏立即来了精神。
师陀吹了一声口哨,后面两个大汉牵来一匹马,马上有一个背囊,两人将背囊解开,露出两个厢子,又打开厢子,里面装的全部是白花花的锭银,看上去成色还不错。
几名胥吏立即贪婪地走过去,将这两厢银子抬到场务边。至于先前的大汉下马在扶李老汉,几个人那还会看会管哦。
他们又开始称重量,按理说在宋朝金银在货币中作用很小,多数时候还是商品,所以场务也会征税。这才形成了差价,如在京城银价每两相当于两千文钱,但在广南的一些产银区,只相当于一千文钱。
然而因为它们昂贵,又便于携带与隐藏,就象这行人,若是将这些银子放在那个马车车座下面,难道这些胥吏还会将马车上的妇人推下来,强行翻看车座?
所以在宋朝金银所纳的税务比率很少很少,几乎微乎不计,就是有,也多数进了胥吏的口袋。
并且这行人连李老汉都看出不简单,那有傻呼呼主动交纳银子“进城费”的?
可几名胥吏都让银子的光芒亮瞎了眼睛,根本就没有想到这里细节。
几人在称银子,忽然一人拿出一个上锁的小盒子问“师陀”,“这个盒子里装的什么物事?”
“这个盒子里面的物事很贵重,我劝你们最好不要打开去看。”
按理说几人也有权利强行让师陀打开的,可几人皆对视了一眼。什么比银子更贵重?
金子哪!
金子也要交进城税的,但几人对视一眼后,又默契地将那个小盒子放回箱子。
其中领的对另一人低语一番,另一人迅骑上驴子向后面县城跑去。领的转过对师陀说:“请大郎稍等一下哉。我们对银子不懂,怕出差错,所以派人进城请人辨认去了,几位,委屈一下。”
“好。我们就等等。”
领的略觉得有些不对,可这行人表情一直很平静,只有两人在那老汉身边说着话,又让他放下心来。
一行人继续等,几名胥吏也在继续征税。
原先那人则在继续问李老汉:“伤着没有?”
李老汉扶着腰,说:“这里痛。”
“我扶你上车,一会儿我会给你一个公道,”那人眼中终于出现怒火,刚才那一下,他可是亲眼目睹的。那不叫推搡,等于是揍人了,看来伤了这个老人的腰。
两人将老人扶上驴车,这时马车车帘终于掀开,走出一个亮丽无比的少妇,只是脸色苍白,带着病容。
那人走过去关切地问:“琼娘,你怎么也下来了。”
不错,这行人正是王巨与他的侍卫门客一行。
本来王巨还打算去眉州看一看峨眉山,这次回来用不着那么急。并且朝廷让他担任参知政事,虽然让他很开心,却也让他感到不解,因此得让人先在京城打听一下来龙去脉。所以慢一点不要紧,却用不着太快。
可是琼娘在雅州生病了,病得不轻,王巨提快了度,打算赶到成都府请高明的大夫,替琼娘看病。
于是直接从邛州向成都出,正好碰到这一出。
那个叫师陀的人名叫张难陀,字师陀,是王巨从大理带回来的三个门客之一。
琼娘说道:“官人,妾身只是下来看一看。”
两人说的都是正宗的官话,但声音很小,几名胥吏没有听见,相反的看着琼娘的俏丽模样,几人调戏一般地吹着口哨。
“回去吧。”王巨眼中再次闪出怒气,又将琼娘扶回车中。
那几个胥吏不知道他们即将到来悲催的命运,看到琼娘上车,依然在用方言说着话,说什么,离得稍有些远,王巨听得不清楚,不过就是离得近,也未必听明白,但看其神态,也能知道他们说的是污言秽语。
野龙咩胜气愤地握着刀柄。
王巨轻声道:“咩胜,勿要冲动。”
“少保,他们一定派人回去喊官兵了。”
“这个倒无妨,虽然依政这个知县什么来历,某不大清楚,但整个邛州兵力的分布我还是知道的,主要驻扎在临邛县一带,其次在火井,蒲江还有一营厢兵,至于依政县,就是有官兵,也不会多,并且只是普通的厢兵。”
“那就好。”野龙咩胜松了一口气,接着又说道:“这几个龟儿子大约不是在说好话。”
“嗯,有可能,也许在说我那盒子里有多少黄金,或者有多少贵重的珠宝饰……另外我们每匹马上,都有一个行囊,有没有其他的财物,说不定还盘算着琼娘身上饰的价值,甚至琼娘能卖多少钱。”
“他们敢!”
“师陀上去交涉的,他们以为我们是大理过来的,大理又被我拿下,有何不敢!”
“少保……”
“所以这次尽量闹大一点……不然继续展下去,就会坏我的大事。”
王巨所说的大事不仅指对他的污蔑,还有大理的人心。
当然,这是这几名胥吏的贪婪,但若是传出去,被有心人利用,那才是大事了。
就是王巨去了东府又如何?这里毕竟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太阳渐渐偏西,人就来了。
一大群人,足足有四十多人,远远地看去,果然是厢兵的打扮,但个个手上持着武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