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桥上的士兵不知所以然,但他们还是听从了王巨的命令,立即从浮桥上撤下来。
“撤得及时,”张茂则看着泥袋围,庆幸地说。
这就是渠那个古怪的石塘作用。
它就象一个尖牙竖立在泾水中,泥袋坝不打开,看不出来其作用,顶多在这里水阻了一阻,变得略有些湍急。但泥袋坝打开了,泾水开始涌向引水渠,立即产生分流作用。
泾水撞在尖牙上,产生回旋,将主流泾水阻了一阻后,带着主流的泾水回旋,然后以更强大的水流撞向泥袋坝。
作为引水,它的作用是很不错的,这样一来,可以托起更多的泾水涌入引水渠,只有有了水,才能灌溉。但又不能设坝阻拦,第一那样用钱很多,第二技术更复杂,第三这里还通航呢,设了一拦河大坝,以后船还要不要航行哪?或者再做一个船闸,有这个资金与技术吗?
因此王巨弄出了这个尖牙。
但在这一刻,却是很危险的。
士兵下来没多久,泥袋围就开始摇摇欲坠。大约也不过二十几分钟吧,在泾水反复撞击下,轰地一声,泥袋墙自己倒塌了,连带着好几十根木桩都被洪水强行冲了起来,涌进引水渠,就不要说上面的浮桥了。
侯可与杨蟠额头上都冒着汗,这幸好是提前改变主意,否则按照原来将船绑架木桩上打涝泥袋,准得出大事,最少被水冲翻一半船只,船上面的兵士一个也不想活了。
不过两人又回想起一件事,有的比较重要的地方,还有可能会危险的渠段。王巨每每骑马过去仔细察看,甚至让大伙翻工,不细心还真不行哪。
泾水继续翻滚地向下游冲去。这得折腾一会,直到下面的主渠、支渠与各个水堰的水位相持平时。水流又会再次变得平缓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第一声巨响。
张茂则狐疑地看向响声的方向,王巨解释道:“张中使,这是特制的鞭炮,泾水平安到了蓄沙池,如果持平了,那边会连续响两声。”
“那就好。”
其实也不用他们看,许多百姓欢呼着。追逐着泾水,顺着主渠往下跑。
“我们也下去看看。”张茂则说。
“行。”
一行人沿着河渠,骑马往下奔去。
来到节制陡门前,王巨又指着陡门边上石刻的水尺说道:“原本杨勾使打算用水龟做水则,我考虑到如今财政困难,为了节约节费,便用了这种简易的水尺替代之。现在还没有刻上具体数字。刚刚放水进来,必须将水及时放入各条修竣好的支渠中。不过下游的陡门一起关闭了,支渠放满后,再将水用陡门开闭。导入各个水堰,以便趁水位还在高位时,尽量将各个水堰蓄满。这样到明年开春都有了灌溉用水。并且那时水位落差不大了。做一次观测记录。到秋水伊平之时,再做一次观察记录。冬天枯水之时,再做一次记录。那么就能得到各个水位的准确高度,也可以在水尺上刻上精确的数据。毕竟原来那种测量,肯定会产生一些误差。有了这个数据,以后就可以调节整个郑白渠的渠水了。”
“王评事,你做事很细心。”
张茂则欣赏地说道,虽然王巨卡嚓了几个人,但这么大工程。包括开挖了燧洞,居然没有死一个民夫与兵士。这也不容易的。
“替官家做事,岂能不细心。”
一行人继续往下驰去。来到蓄沙池。
水位落差有些大,河水依然向小郑泉主渠与各条支渠方向翻滚。
不过由于巨大的蓄沙池缓流,不象引水渠那么汹涌。
也就是说,未来水位落差不大,泾水到达这里,会变得很平缓,就能达到淤沙的目的,在这里沉淀后,河水仍会浑浊,仍有泥沙,但不会象现在的泾水那样浑浊不堪。
“这个蓄沙池设置得好啊。”
“我们到那边瞧瞧。”王巨将他带到西北。
这里的支渠是通向治水的,也就是王巨在奏章里所说的高水位灌区。
水往低处流,因此涌到这边支渠的水还是不多。
但有了一些浑浊的河水涌了进来。
岸边趴着一些百姓,一起眼巴巴地看。
往东南方向还好一点,但这边,恐怕许多地区几百年都没有看到河水,要么就看到一些小山溪与天下落下来的雨水,那会有什么收成。
随着涌来的渠水渐渐多起来,有些老人激动得号淘大哭。
想要富,先修路,但想要活,必有水。
“甘泉哪,”张茂则说道。
“可惜没有再往上修,”侯可说道。
如果按照他所说的第二种方案,将渠再往上挪十几里,受益的地区更大。
“侯知县,知足吧。”王巨说道。他那个方案虽好,可那边多少山区?不是往上挪十几里,这一挪还不知道会挪出几百万贯钱,朝廷那有这么多钱哦!
郑白渠注水,另一个麻烦就来了。
…………
“我刚才从街上走过,有人在用那小子杀几个人博彩。”徐员外说道。
渠水有了,分田也就开始了。
于是泾阳城中有的百姓便用王巨会杀几个人赌博,赔率最低的是大约杀十几个人,最高的是五十人以上,其次是一个人不杀。
为什么有这个赔率呢,形势明摆着,这些人家不低头,王巨只好用强硬手段处理,这一处理,必须得杀人。
但他们是豪绅,不是西夏人,估计会杀一些人,却不会血流成河,那样的话,王巨也没办法交差了。所以居然有人开出杀五十人以上的赔率,不过到顶了。赔率也很高,也就是可能性极小。
也有可能不杀人,不过不杀人可能性极小。甚至比杀四十人的机率还要小。不杀人,能分好田吗?
徐员外看到后。上去问了一问,然而一看到他过来了,一起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他。
究竟杀谁,大家不大好说的,也未必就一定会杀徐员外,但他们都是领头杠事的人,被杀的可能性极大。
徐员外得知真相后,有些怂恿了。
“不如这样。我听说朝廷派了中使下来查看,我们向中使反馈如何?”
“徐员外,那你打算对中使怎么说?不行,必须将隐田分给我们,必须将我们圈的那些田分给我们。这样说,行得通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却来反悔,想坑我们大伙吗?”李员外责问道。
他又走了几步,继续责问:“不行,徐老弟。你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做,若是这样做,真给了那小子向我们动手的理由与机会。还有诸位。你们也要想清楚了,如果做,我们必须团结一心,否则任何人泄露了,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他想分田,必须有田册,必须拿田册,才能对我们动手,但我们咬紧牙关了。他没有证据,我们也是泾阳有脸面的人。有人甚至也能说是官户,或与官户沾上了边。他当真不问青红皂白,胡乱杀人?可你们胆怯了,那我们乘早休息,乖乖听从他的安排,按照田册上的田亩重新给我们分地。”
这时候退让,只能有这个结果了。
甚至想多分一亩地,那都不可能。
想一想这些人家的实际耕地,那损失会有多重了?随着泾水哗哗地流入各条支渠,这些地那可是将来关中第一流良田,聚宝盆哪。
“李员外,就按照我们原来计划去做吧。”
李员外这么一说,大伙都不再犹豫不决,拿定了主意。
“你们再想想清楚。”
“不想了。”
“就这样吧,人我都早准备好了。”
“……”
“那就好,要做今天晚上乃是最好的时间。渠放水,大家都高兴,那几官员还陪着中使在吃酒。并且我也听到一个消息,那小子派出五十一营官兵分田。是不少田,但至于用两万人去分田吗?”
二十几人脸上同样都露出深恶痛绝的表情。
这才是恶心人的事。
“他为什么这么做,那就是快。田分到各家各户手中了,上了田册,成了既定事实,我们还能上谁要去?”
李员外这个说法只是其中的一条理由。
实际王巨动用了这么多军士去分田,不仅是想快点将这个田分好,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想种一季冬小麦。再拖一拖,冬小麦播种时季就错过了。
况且绥州那边,由自己推动,又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他官职低,消息不灵通,又没办法推算,所以王巨心中很急,恨不能今年就将郑白渠全部修竣成功,种上冬小麦。
然而这两条,这些人做梦想不到了。
二十几人又再次开始商议起来。
实际暗中也有许多人也在看着他们的行动。
就是那些向王巨表示忠诚的人,当真那么“忠诚”,如果王巨漂漂亮亮胜了,那么他们会继续“忠诚”,如果王巨败了,那么他们不介意立即倒戈。
因此渠放水,泾水顺利地到达各条支渠,田价可以说一天之间,涨了最少三四倍,码头边的房价最少涨了五倍。
不过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虽然城里城外,许多平民百姓十分喜悦,却听不到什么庆祝的鞭炮声。
夜色降临,王巨骑着马回去了,不过张茂则留在城中休息。
劳累了一天,大家睡得很香。
夜渐深。
城中传出更夫的三更梆子响声,以及有气无力的几声叫唤:“天干物躁,小心火烛。”
二十几条人影从李员外家钻出来,迅地向县衙靠近。
领头的人看了看四下,说道:“进去。”
不是进县衙,而是翻过了院墙,潜入到账房前面。两人潜入门房处,附耳听了听里面,那个老门房也早睡着了,房里传出一阵鼾声。
两人退下,打了一个手势,大家立即潜到几个窗户前,大门是锁着的,钥匙在老门房手上。
不过也有办法,那就是撬开窗户。
有人拿出工具,不一会儿,便将两扇窗户撬开。
里面有许多架子,架子上摆放着许多书册,主要就是各个账薄,以及少量文书。不仅有王巨收缴上来的田册,还有其他的账册,包括一些陈年旧账。
二十几人借着微弱的月光在里面翻找着。
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田册。
“就是它们。”一人说道。
几人立即将一本本田册抱来,从怀中洒出硫磺等易燃物,然后小心擦燃火舌,将这些田册点燃。
“撤。”
二十几人刚翻出院墙,可他们全部愣住了,外面站着一个又一个官兵。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没有等他们想明白呢,官兵一涌而上,将他们按住。
不过这些官兵来得太迟了。
里面的火势开始浩大,来不及救了。
张茂则睡得正香,就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他看到外面的熊熊大火,惊讶地披衣起来,走了过去,看到侯可正指挥着百姓扑火。
“怎么着火了?”
“有人有意放火的。”
“烧的哪儿?”
“账房。”
“账房……那可糟了,”张茂则忽然尖叫:“那些田册是不是也烧掉了?”
晚上吃酒时,张茂则还刻意问王巨如何处理,王巨便答道,不能依据豪强的圈田处理,那也别处理了。只能依据田册,再做适当的补偿。
说得有些不清不楚。
张茂则此次下来任务是一个观察者,记录者。
也就是下来看一看,包括放水后水渠的情况,包括以后倒底能灌溉多少田,这些田是如何分的。
看好了,记在心中,或者带上几名渠使的奏章,然后回宫禀报。
但他不是一个执行者,因此无权插手。
不过他也不想插手,这件事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无比的棘手。
白天看了,情况似乎不错。
当然,这只是水的情况,后面这个地的情况,那不可能不错了。实际只要闹得不大,那就是不错了。
这个中间,田册乃是关健。
侯可阴着脸不说话,继续指挥着大伙救火,账房后面不远,就是库房,那不能再烧了。
火势渐渐小了下去,然而在这一刻,城中的所有豪绅们一起惊动了。
“县衙失火了?”
“不是县衙失火,是账房失火,不过县衙也烧掉了。”
“县衙都烧掉了,那么账房不全烧没了?”
“那是。”
然后他们眼睛一起亮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