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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章 第 92 章(1 / 1)

楚贺潮呼吸重了重,好像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微风吹着,带着扑面而来的炙热,窒息得令人眩晕。

杨公公更咽着将事情说了出来。

楚王与杨氏本打算在建原帝死前便逃出洛阳,但洛阳却在建原帝病重之时便封闭了城门。李立野心勃勃,他早就派人盯紧了楚王夫妇,不让楚王夫妇有机会离城。因为楚贺潮就在北疆,麾下有十三万的大军,李立唯恐楚贺潮会对付他,便打算用楚王夫妇来挟持楚贺潮,让楚贺潮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只是这样,楚王夫妇不会死。

李立也绝不敢让楚王夫妇死。楚王夫妇还在,即便楚贺潮本性不孝,他也必须摆出孝顺的样子听从李立的话,但若是楚王夫妇死了,楚贺潮以此为借口来攻打他可就顺理成章了。

李立对楚王夫妇还算客气,但李立没有想到,宦官也对楚王夫妇出手了。

楚明丰死的时候,曾有宦官前去吊丧,却被楚贺潮带兵驱赶出门。宦官心存恨意,便在建原帝给北疆的军粮中动了手脚,给了楚贺潮被水泡过的粮食。

建原帝病重之后,没人能给他们撑腰了。宦官慌慌张张,担忧楚贺潮会报复他们,便去威胁了楚王夫妇,让楚王夫妇给楚贺潮去信,令楚贺潮写出一封对宦官的投诚书,还让楚贺潮在书信中承诺不会对宦官动手,会对宦官唯命是从。

他们太过贪心了,只觉得如果有楚贺潮及北疆十三万大军的支持,必定可以斗得过外戚李立,扶持傀儡皇帝上位。

可楚王夫妇却受不住这般的侮辱。

他们的长子便是被宦官所害,已经死了。又怎么能让二子背负宦官走狗的恶名被天下人叱骂,让自己成为挟持二子的弱点呢?

楚王性情刚正坚毅,杨氏也是外柔内刚。他们坦然选择了忠义之路,最后只是千辛万苦地将府中的几个女儿让忠仆带着逃到汝阳,令元里的父母好好将女儿们送到幽州后,便在长子的房间饮了一杯毒酒,前去黄泉陪着长子了。

喝下毒酒的时候,杨氏是解脱的,因为她太过思念长子,自己也活得够久了。但当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她看着长子房内的东西,却忽然想起了楚贺潮。

她突然升起了一种强烈的遗憾。

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得楚贺潮房间之中是何模样了,记忆之中关于二子的部分又是那么稀少,只有二子幼时和成年的模样。她临死之前,才知道自己做错了多少。

她唯一对不住的只有二子辞野。而她能为二子做的,便是死去了。

杨公公恸哭道:“夫人死前,让我给您带一句话,她……她说‘娘对不起你,辞野,以后要好好活下去,娘先走一步,去陪你兄长了’。”

杨公公虽是宦官,但和杨氏族中也有些关系,他早年便从宫中出来了,和监后府那些太监并没有任何牵扯。说起这些宦官做的事,他也是悲痛难耐。

楚贺潮从问了那一句话开始,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哭喊声杂乱,从楚王府逃出来的那三位妾室生的楚家小姐也在旁呜咽着擦着眼泪。

元颂面容疲惫,他惭愧地向前走到楚贺潮的面前,低声道:“王爷与夫人死后,李立不敢将这则消息传出,怕让你……他派人将王爷与夫人下了葬,我竭尽全力,才运出楚王与夫人的尸体。只是长路漫漫,又天气炎热,无法将尸体带来幽州,我便做主将他们安置在了你兄长坟墓旁……我只带走了府中三个姑娘来到幽州。将军……元某愧疚。”

楚贺潮还是没有说话。

他好安静,安静得让人觉得可怕。

许多人担心的目光放在楚贺潮的身上,杨公公已经悲怯得昏厥过去,场面更是混乱。

人来来往往,各种哭声喊声混在一块,桌上刚摘的莲蓬还带着露水,不知被谁的衣袖带着摔落在了地上。

一年前,洛阳楚王府挂上了白布,楚明丰走了。一年后,幽州楚家庄子里也挂上了白布,楚贺潮的爹娘也跟着走了。

庄园里的蝉鸣蛙叫都少了很多,它们好像也懂得庄内死气沉沉的氛围,便连声儿也不出。

堂内摆了两副空棺材,里面只有楚王与杨氏的衣服,还是他们年轻时候在幽州穿过的衣服。

连这都是楚贺潮费尽全力才能找来的。

过来哭丧的人很多,气愤的人更多。谁心里都不舒服,眼睛通红,心里憋屈。

楚贺潮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元里做了碗面,端过来找他。开门进去,就看到楚贺潮坐在椅子上,跟石雕似地一动不动。

屋子里风也不透,逼仄沉闷,昏昏暗暗。

元里喉结动了动,把门关上,端着面走到楚贺潮旁边坐下。摸了摸壶水,早上送来是满的,现在还是满的,已经凉了。

他抿了抿唇,拿着筷子夹了面送到楚贺潮面前,声音低柔,“吃点饭吧。”

楚贺潮不出声,就这么坐着。

他脸上胡子拉茬,还是一动不动的姿势。元里不知道他哭没哭过,在昏暗下却看到了他通红的眼睛与眼底的青黑,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从他身上传了出来,沉甸甸的。

元里眼中酸涩,他再次低低地道:“辞野,你多少吃一些吧。”

楚贺潮终于开了口,“拿走。”

嗓子像是坏了一样,被沙哑浸透。

元里还是举着筷子,又换了称呼道:“哥,你……”

“我说了拿走!”楚贺潮暴怒道。

元里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他怔怔地看着楚贺潮。

楚贺潮看着元里被吓到的模样,终于回过神,悲痛、懊恼、后悔一一从他脸上闪过,他弯腰把地上的筷子捡起来,站起身走到元里面前把元里抱住。

“对不起,”楚贺潮嗓子嘶哑,“对不起,乐君,我不是有意凶你的。”

元里摇摇头,道:“我知道你难受。”

楚贺潮抱着他的手臂用力,眼睛发红,几乎有些更咽,“他们怎么就死了。”

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元里心里闷闷的难受,像沉在水里喘不过气。

他上辈子没父母,这辈子爹娘还活得好好的,他不知道父母死了是什么感觉,但想想就知道会很痛苦。这种痛苦压在楚贺潮一个人的身上,楚贺潮该有多难过。

人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呢。

乱世之中,就那么简简单单就没了。

哪怕是楚王那样的人物,也死得跟颗草一样轻易。

楚贺潮从知道爹娘死了后一句话没说,一下也没哭。他这会抱紧着元里,痛苦吞食着五脏六腑,一点点淹没着他。他埋在元里的脖颈中,滚烫的眼泪顺着元里的脖子滑落。

元里不知不觉也跟着哭了,他回抱着楚贺潮,“我陪着你。”

楚贺潮紧紧攥着元里背部的衣服,手指颤抖。他抱着元里,像是在抱着最后一块浮木一样。

楚明丰的死在他心里划了道口子,如今这道口子被划得更深了。

楚贺潮在意家人,可家人都一个个离开了。

他现在只有元里了。

就剩一个元里了。

在屋子里,楚贺潮悲痛的眼泪掉在了元里的身上。哭完后,当天晚上,他就出现在了大堂中。

他面无表情地跪在两个棺材前。

即使里面没有父母的尸体,他也要守夜七天。

晚上,人都散了,大堂里就剩了楚贺潮一个人。

元里从父母那里回来,满面疲惫。看到楚贺潮之后,他走过去跪在楚贺潮的身边。

楚贺潮没动,也没出声。等过了一会儿,他才哑声开口道:“乐君。”

元里看向他:“嗯?”

楚贺潮垂下眼,看着双手,道:“我是不是命太硬了,克亲?”

元里一愣,随后便有怒火猛地从心里窜起,“这话是谁说的!”

楚贺潮沉默了一会,“否则我怎么会多番死里逃生,他们却一个个死了?”

死了一个,又死了一个。

元里骤然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抓起,顾不得外头没有人,气得脸色发白,低声呵斥,“你别跟我说这种话!”

他胸膛快速起伏几下,“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命硬克亲的说法,楚辞野,你别瞎想!你还有几个妹妹逃出来了,她们难道就不是你的亲人吗?!”

楚贺潮没有说话,良久,手指才动了动,握住了元里的手。

没有见过几面的庶妹,对楚贺潮来讲毫不重要。

他用的力气很大,攥得元里的手指咯咯作响,元里却没有叫疼。楚贺潮率先发现不对,他松开了手,狠狠抹了抹自己的脸,打起精神抬手摩挲着元里的脸蛋,“是不是很疼?怎么不提醒我。”

元里摇摇头,又点点头,他声音低低的,“你别多想。”

楚贺潮苦笑,“我怕我也克死你。”

元里没忍住,眼泪直接流了出来。

男人沉默着弯腰,手指一点点擦着元里的眼泪,又把元里抱在了怀里,下巴抵在元里的头上。

他的胡茬扎在元里的额头上,目光看着眼前漆黑的棺材。

蜡烛啪地一声烧着了小飞虫,纸钱烧着,冒出浓烟,浓烟遮挡了楚贺潮的面部,却遮不住他的悲伤。

遇到哀事,人是要哭的。只有哭了才能让心里舒服一些,但除了在元里肩上哭过的那一次,将空棺材埋下地的整个过程中,楚贺潮都没哭一下。

楚家的那三个小姐已经哭得眼睛肿成了核桃,她们既是在哭爹和主母,也是在哭一同在洛阳死去的自己的生母,还有迷茫的未来。

给她们遮风挡雨的人已经去了,但她们熟悉楚明丰,却并不熟悉楚贺潮,楚贺潮的凶名和陌生的幽州带不给她们分毫的亲切感和安心,她们惶惶不可终日,不安、茫然全在哭声中倾泻。

元里看着她们哭泣的模样,偶尔也想,如果楚贺潮也这么哭上一回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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