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扬突然问起阿粤的身世,池鱼眼眸微闪,怔在原地,似是不太惊讶。
她早就预料到了,既然请了顾扬来给阿粤庆生,就证明这事儿早晚瞒不住。
她当年怀着孕却被赶出央家的那天,正逢冬日里的第一场落雪。
所谓十月怀胎,这月份怎么算,孩子都不该在冬天里过生日。
是了,阿粤不是她的骨血。
她倒也没想刻意的隐瞒着什么,有些陈年旧事不提,只是不想孩子活的太敏感。
对于孩子的事,她不想对央亟有所隐瞒,但也私心的萌生过借着阿粤报复他的念头。
当然,不了了之,她不想将自己的恩怨牵扯到无辜的孩子身上。
而面对阿粤的追问,她又没办法直接说他是被抛弃后的孤儿。
阿粤在国外经历了场大手术后回国,他本就身弱,池鱼害怕将真相坦白后,给他造成更大的打击。
阿粤已经觉得自己是没有父亲疼爱的异类了,若是知道连母亲都不是真的,岂不是太伤人了吗?
可是看着阿粤如此痛恨央亟,池鱼突然觉得自己两难之际办了坏事。
因为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
回顾当下,池鱼不免满心疮痍。
但她又有些心痛自己的孩子天生福薄命短,没有办法像阿粤似的来到这个世界上,可以走一遭的四处看一看。
昏黄的路灯下,池鱼站在顾扬的影子里,她敛着眉,将翻涌起来的恨意强行按捺。
她吸了吸鼻子,用着近乎于无所谓的轻松语气回忆着过往,“阿粤确实不是我的孩子,我们之间也没什么血缘关系。”
话及此处,池鱼稍稍抬起眼,还是在顾扬的脸上捕捉到了片刻的震惊。
没办法,那些被隐藏在过去斑驳弄影里的真相,总是有着近乎于无情的嘲弄。
池鱼被寒冬冻得一张脸有些发僵,她忍不住举起手,搓了搓,深深的哈了口气。
“我的孩子没了。”
突然提及这件事情,池鱼语气顿了下,强行把自己的伤口拨开,声音却轻飘飘的。
她像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惨淡结果,又要自我拉扯的朝前负气释怀。
沉寂的夜色下,她漠然的望着前方延伸着的街角,眼底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池鱼眨了眨眼,脸上一片淡然时,心下却抽搐的令她有些发颤。
可真疼啊。
每每想起那个落雪的深夜,她就倒在无人经过的街角,被迫感受着肚子里一条生命的渐渐流逝。
医院就在白米外的拐弯处,她费力的掀起眼皮子,就能瞧见灯火通幽的地方。
是救命的地方。
可她身下全是血,苟延残喘的被人扔在角落里,像条濒死的鱼,什么都做不了。
昏沉沉的光线下,像是掀不起任何的涟漪,衬得池鱼像是朵漠然的花。
是孤零零的绝望。
任凭池鱼眼下如何轻描淡写的提及往事,顾扬还是在她的眼底瞧见了浓烈的恨意。
顾扬深知池鱼的内心里,是有多么的宝贝着这个未出世的孩子。
只是因为池父在牢狱中一句想要看看外孙的承诺,她硬生生的留下了仇人的血脉。
这是她生的希望,是池父怕她想不开,留给她在人世间活下来的一线期盼。
有血脉牵连,自此池鱼就不再是浮沉中的孤身一人。
可惜命运多舛,池父没了,池鱼所寄托着的生的希望,也随着孩子一并没了。
所谓丧子之痛,怎会令人轻易忘却恨意,又岂是那么容易释怀的?
顾扬被往事逼得有些窒息,他无比痛心于池鱼为什么会遭了这么大的罪?
他一直以为她当年逃跑,是为了躲避央亟将孩子生下来,他以为她还有所慰藉。
结果又是处处遭难,绝不逢生。
顾扬很是心惊,他忍不住去想池鱼偷逃的这些年,究竟是怎样艰难的活下来的?
“池池。”
顾扬张了张嘴,语气涩然的厉害,“这事儿,是谁干的?”
停顿了下,他忍不住扬声道,“是不是央亟!”
除了他,还会有谁容纳不了一条无辜的小生命,还有谁会这么热烈期盼的希望孩子消失?
央亟当年就无比反对池鱼将孩子留下来!
这个连枕边人都害的畜生,央亟无耻至极,除了他还能有谁!
听见这个名字,池鱼的眼底多了抹波动。
她在顾扬的语气里捕捉到了难以忽略的凌厉,她张了张嘴,觉得脸上一片冰凉。
池鱼忍不住抬手去摸,竟发现是一片凉薄泪意。
“我不知道是谁干的。”
回想过去,池鱼没有刻意的构陷央亟,而是选择实话实说。
“央亟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池鱼有些绝望的闭了闭眼,“他将我丢在医院后离开,我想要跑,不知道是谁开车撞了我。”
在静谧无人的雪夜中,撞了人的车子发出沉闷的声响。
只是车子靠边熄火了近三分钟的功夫,轰的一声重新启动,毫无停下来的意思。
包括车上未露面的肇事车主,他似乎也没有撞人后的悔悟,留有下车救人的念头。
只见车子朝后退了些距离,见时机成熟,猛地朝着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甚至是痛苦哀鸣的池鱼压了过去。
这并非是场意外,肇事车主也并未逃逸,而是想要直接弄死她,彻底一了百了。
直至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天际,车内端坐着的人吸了口烟,望着雪地晕染了一地的殷红色,他长长的吐了口烟圈。
见池鱼没了动静,见事成,车主功成身退的驱车离开,随后不知去向。
池鱼当时也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但她又见到了款款而来的褚颜。
落雪的寒冬中,她居高临下,眼底有着难以忽略的震惊。
池鱼想要求她救命,可她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于是眼睁睁的看着褚颜将支票揣进她的怀里,随后狠心的转身离开。
褚颜跟她说了对不起,可是准确的来讲,她有那么一刻,也只真心想要她去死的。
池鱼叫天天不应,倒在血泊中,绝望的看着眼前的辽阔黑夜越来越远。
可她却莫名的松了口气。
真好啊。
池鱼忍不住想,一切都结束了,她终于要解脱了。
好久之后,在池鱼几乎没了最后意识的时刻,她的耳旁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
有人将她声声唤醒,将怀中抱着的婴儿放在了她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