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夜不动,现场所有人都不动。
展眉在向他求助。
一直以来,无论作为钟夜的情妇,还是他短暂的女友,展眉几乎从不寻求他的帮助。
因此面对这场景,钟夜有些无措。
他放低声音把人往身边拉,“别看,我们出去。”
展眉不动,眼睛直直盯着冰柜,像是要把厚厚的钢板看穿。
那神情让他心慌。
他用了点力气,展眉却在此时松开手。
她突然动作,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冰柜被“轰”一声拉开,冰冷的气息混合着一团升起的烟雾在太平间炸开。
展眉不躲不避,一错不错盯着冰柜里的遗体。
苏沐阳中毒而亡,面色发青,仪表有些惊悚。
展眉眼睛死死定在他脸上,像是生了根。
钟夜在这一瞬间,甚至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
展眉盯着遗体看了许久,久到在场众人都觉得惊慌,互相对视却不敢说话。
她终于抬起眼,与钟夜对视。
那眼中空茫一片,无喜无悲。
“钟夜,你开心吗?”
这一刻,钟夜遇到他的天罚。
惊雷落下,焦土遍地。
这一句话的威力,堪比水漫金山,不周倒塌。
钟夜活在金玉里,长在荆棘中,很多人依靠他,很多人惧怕他。
没有人问他开心不开心。
是展眉,是发现弟弟早已去世,自己再次被欺骗,所有努力付诸东流的展眉。
这样轻飘而平静的问他。
你开心吗?
钟夜把冰柜推上,去捂展眉的眼睛。
那空荡荡的神情让他恐惧。
“够了,我们先出去,这儿太冷。”
展眉眨了两下眼睛,长长睫毛在他掌心划过,眼眶仍是干燥。
“钟夜,沐阳死了,你为什么不开心?”
她平平板板的话像是敲在妖怪耳边的佛磬,让钟夜从骨子里往外泛疼,动弹不得。
“南音死了,沐阳死了,你不开心,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把我的命也给你吧。”
这话完毕,展眉一口心血淋漓而出,尽数喷到钟夜身上。
她像是被抽掉引线的木偶,彻底软倒下去。
钟夜一手把人捞住,心惊肉跳。
“医生呢!快来个医生!”
担架朝着手术室飞奔而去,“砰”一声把所有人挡在门外。
钟夜垂手站在走廊中,浑身散发着阴暗的怒火,宛如受伤的雄狼让人不敢靠近。
事情又一次超出他的掌控。
他没想到展眉会一个人来医院,钟家上下滴水不漏,却没想到对方直接会问医院前台。
苏沐阳在医院员工眼里,只是存档中一个人名,太平间里一具尸体。
他对事态的不受控感到恼怒。
展眉的反应也超出他的预估,无论是勃然大怒还是崩溃悲伤,各种应对方式他做了无数思量。
却没想到展眉只说了几句话,就将他所有设想击的溃不成军。
那一口血像带走展眉的全部生机,也把钟夜惊的魂飞魄散。
他感到恐惧。
他是钟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中鲜血无数。
他感到恐惧。
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疲惫解释,展眉呼吸道受过灼伤一直没好透,低烧不断,如今受凉太久,又情绪波动,因此才应激昏迷。
那一口血是喉管旧伤复发,没有伤及根本。
展眉住院当晚,尚未醒来,就发烧到肺炎,又进一次急救室。
这一烧足足烧到40度,持续不退,医生甚至找不到理由。
展眉眼下一片青黑,嘴唇烧到发紫,最后只能采用最原始的物理降温,酒精擦拭。
钟夜看了两遍,对护士道,“我来。”
护士有些畏惧他,“钟先生,还是我——”
钟夜并不看她,“给我。”
展眉行走在地狱里。
她虽然昏迷,意识却很清醒。
她想,沐阳,她的弟弟,从小懂事,成绩优异,调皮却贴心,是阳光一样绚烂的少年。
自己要找他,怎么会去地狱?
他理应在天堂。
“姐姐?”
展眉回头,苏沐阳一脸青紫斑痕,眼眶流出黑色泪迹,神情扭曲,俨然是尸体模样。
他对她笑,“姐姐,你来地狱陪我吧。”
展眉静静看他。
展眉摇头,“我该下地狱,你却不是沐阳。”
苏沐阳面色一怔。
展眉很笃定,“沐阳不会在地狱。”
她的弟弟,值得最美好温馨的天国。
那人的面容片片崩碎,露出其中之人,竟是另一个展眉。
她莞尔一笑,“你也知道只有你才该在这里。”
“你抛下沐阳和钟夜苟且偷生的时候,你就该在这里。”
展眉溃不成军,心痛如绞,只能蹲下身抵抗。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最深的愧疚。
钟夜在岷山出车祸之时,她正在疗养院,若是强闯,哪怕钟夜再暗地把控,为了他的计划,也只能谋定后动。
但她却去找他。
她想,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只要半日就足够。
只为这半日,搭上了沐阳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