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之上，寒风凛冽。跪伏在地的杜岳城将头深深埋在石阶上，凌乱的散发形同枯草，身躯单薄却又坚毅。“你……你说什么？”
张成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杜岳城却只是再度高呼道：“请殿下……屠城！”
这一刻，周遭安静了下来，仿佛连风都随之静止了。杨凌平静地注视着他，语气平淡地说道：“为何屠城？”
“殿下从大魏而来，势必不知倭人险恶，但卑职却深知他们的狼子野心！”
“灵州城绝不会是他们唯一的目标，但却是进攻整个中原的起点，这里绝对不能落入倭人手中！”
“绝对不能！”
杜岳城缓缓地抬起了头，印入眼帘的是一张枯瘦憔悴的面容。他的声音颤着，仿佛每说出一个字，都要耗费巨大的心力。“所以你是想让孤毁掉这里？”
“是！”
说下这最后一字时，杜岳城的眼中已经满是热泪。他自然舍不得灵州，因为这里是他出生长大的故乡，但他更加无法容忍的，是倭人盘踞此城！“好你个杜岳城！”
张成梁彻底忍不住了，当即骂道：“你可是此处的关口守备，守城才是你应尽的职责，现在倭人肆虐，你不想办法抗击，却来求太子殿下屠城，你是何居心？”
“等等！”
杨凌缓缓抬手，止住了张成梁的痛骂，接着低下头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杜岳城瞳孔微颤，就连声音也微弱了许多，说道：“殿下可愿信我？”
杨凌双手环抱，道：“你尽管先说，信不信是我的事。”
杜岳城看着杨凌这幅姿态，一时间有些犹豫起来。可一想到坊间对这位大魏太子的传闻，他心里又不禁生出一股冲动。若是太子与其他人不同呢？若是太子真的愿意相信自己的话呢？若太子真的是心系百姓的人呢？想到这里，杜岳城终于鼓起了勇气，从头说道：“卑职生于灵州长于灵州，曾任灵州城守尉，在十年前被贬为守备。”
“十年前？”
杨凌敏锐察觉到了关键，因为他记得慕容贺谋夺齐国皇位的时间，就是在这个时候。所以他是受到了帝位更替的波及，才被贬下去的……杨凌心想道。当初慕容贺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杀了一大批齐国的武将，导致齐国国力衰竭了大半。而其中关系不那么深的一些，也纷纷被贬下高位，被慕容贺的嫡系亲信所取代。城守尉虽然只是三品的官员，但是手握着一城兵权，在灵州这边境地带可以说是相当重要的了。而慕容贺不想边境兵权被外人掌控，从而贬落杜岳城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一下降低为小小的五品守备……看来杜岳城当初就算不是站位旧皇，也是不支持慕容贺篡位啊！想到此处，杨凌对眼前之人的观感不禁好了些许，至少说明他是个忠君之人。“后来新上任的城守尉霍焕，乃是江东总兵段之凌的小舅子，从刚上任起就不断将灵州城库房内的一应兵器粮草卖给倭人，从中牟取暴利！”
“整个灵州城的文武官员皆知此事，却无一人敢言，更有甚者还与其方便，一同倒卖！”
“卑职曾多次鉴信上表京城，却从未收到回应，连江东总兵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到这里，杨凌的眼中早已布满怒火。他不是没有猜测到灵州城的官员可能与倭人有所勾结，但却没有想到这些人已经烂到了骨子里！那些倭寇买那么多兵器用来干嘛的，他们难道不清楚吗？在明知道目标是灵州的情况下，这些只知道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们，却还是在继续喂养着！仿佛在喂养着一头目露凶光的狼！“你继续说！”
杨凌沉声道。只是这语气中的杀意，连一旁的张成梁都听得出来了。“卑职人微言轻，数次上表无果，甚至还被扣上了构陷朝臣的罪名，若非家师苦言相求，恐怕也早就没了性命。”
“自那时起，卑职便再无上告之心，只能暗中调查搜集证据。”
“而现在倭寇已壮，展露獠牙，灵州城中有骨气抵抗的官员已经被杀尽杀绝了，如今留下的要么是贪生怕死之徒，要么早就与倭寇沆瀣一气，可以说这里彻底成为倭寇城池已经是早晚的事……”“而卑职当初也想过以身殉职，但却牢记家师话语。”
“死很容易，但为了百姓而艰难的苟活，才是我最应该做的！”
“如今之计，唯有火烧灵州城断了倭寇的再进之路，再带上卑职多年搜集的证据，将江东总兵之位撤换他人，才有可能永绝倭寇之患啊！”
杜岳城说完了这些憋在心里多年的话，顿时感觉如释重负。可他也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守备，在大魏太子的眼中那就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像自己这样的存在，去针对手握整个江东地区兵权的段之凌，换谁也不可能会相信自己……“殿下，这江东总兵段之凌乃是齐国多年的老将了，当初老臣还在随陛下征战之时，就曾与其交过手。”
“此人行事深不可测，就连老臣当初也差点着了他的道，”“后来听闻他虽然多年未再有晋升，但是却也从来没有任何变更过，一直都是这江东之地的总兵。”
张成梁连忙在一旁解释道。“没有变更？”
杨凌不禁有些诧异，毕竟齐国先后经历了老皇帝离世，慕容贺篡位，以及如今的慕容平阳登位。在这权力的交替之中，按理来说一般的官员或多或少都会受到波及！不管是否选择站位哪边，还是完全的保持中立，都不可能独善其身。可这江东总兵掌握着巨量的兵权，不管是谁不可能无视这样关键的职权，段之凌这人却能够一直把持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杜岳城见状，连忙补充道：“殿下，这段之凌年轻时也是战功赫赫，后来自从被派到了这江东之地，便一直阻挡着倭寇的袭扰。”
“如果将其撤离职位，那整个江东都会面临倭寇的威胁！”
“加之段之凌此人向来不参与党派斗争，所以各方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以说不是没人想要换他，而是根本就不能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