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琬坐在车窗后,只露一双眼打量着外头。 那人挣扎得十分痛苦,谢琬只看着,也能想像他眼下所承受的折磨。 钱壮加快了速度,马车飞快地到达了他们所在之地,然后,又很快地往前驶去。 谢琬最后再向那人看去,她打算只看这一眼,便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毕竟,这世上每天都要死那么多人,只不过刚好这一个被她看见了而已。 而在她把目光投过来的那一刻,那人却突然也偏过头来,像是于这一望无际的暮色里清楚地看见了她的存在似的,目光亦朝她的目光追随过来。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谢琬说不清楚,只记得那一刹那,她仿佛看到了一双点缀在幽暗天壁上的寒星,亮,而且灼人。 “停车!”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样喊了出来,明明在这个时候管人闲事是最不理智的行为,可是她就是有一股冲动,她想解救那双眼睛的主人。 那是一种绝望,也是发生身体本能的求生的欲望,五年前差不多这个时候,如果没有魏暹救她,她也会对着夜空露出这样的眼神。 “钱壮,你去把那人救下来。”
“姑娘!”
马车倏地停住,钱壮讶异地吐出声来。邢珠虽然嫉恶如仇,从看到这幕的那一刻起双拳就一直紧握着,可是陡然听见谢琬改变主意,她也刹时呆住。只有顾杏欢呼起来:“是啊是啊!这些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钱大哥快去!”
谢琬忍着心里的跳动,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钱壮他们三个人都是混江湖出身的,哪里会听不出来谢琬的意思。见她打定了主意,便也就跳下车,将马鞭交了给邢珠:“你们护着姑娘往前走,我这里完事就来追你们。”
邢珠点头,坐到车头,赶起车来。 因为一面要等钱壮,所以驶得并不快,谢琬则一直打量着后面,只见钱壮飞快冲了过去,抽出腰间的软刀发起招来。 很快传来厮杀之声。 马车转了弯,那声音就远远地抛在后头了。 谢琬放了帘子,心跳渐渐平复。 她从来不是嗜血的恶魔,虽然对王氏一伙恨之入骨,她心底里也始终有着柔弱的地方,她能对脆弱的任隽说扎心的话,可以对着谢宏下狠手死打,能亲自把谢棋送上再也嫁不了如意郎君的不归路,也能诱使邓姨娘走上断头台,可是对于毫无反击之力的弱者,她的心始终硬不起来。 马车在静夜里继续向前驶动,绕过了这座山,前面就是村庄了,之后一路开阔平坦,直达南源。 忽然,静寂的夜色里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以及透着狠戾之气的呼啸,邢珠加快了速度,而身后突然又传来钱壮的声音:“邢珠停下!”
邢珠立即唤止了马匹,车速才止,钱壮已经抱着个人上了车来! “那些人十分厉害,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这个人中了麻药,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我只能先把他带上来!——我来赶车!”
说着,钱壮将手上那人放到车板上,一把抢过邢珠手上的缰绳,大力踢着马肚子,往前驶去! 车子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在往前行驶,平白给这个夜里添加了几分紧张气氛!邢珠顾杏手里拿着一把捡来的小石子,一人守住一边车窗,仔细聆听着耳畔动静, 后方的嘶喊声仍在随着风声紧紧跟随,谢琬下意识捉紧了车壁,才来低头察看地上这人。 夜明珠光下,看得出他是个年轻高大的男子,头发虽然散乱,但是乌黑如墨,而且很粗很亮。只是因为钱壮放他放得急促,他俯趴在地下,看不见面容。 谢琬抬起脚尖,小心地踢了踢他,果然不能动弹。她便又小心地蹲下地,扯住他一只手臂将他翻过来。他立时随着车子的颠簸晃动了两下,仰躺在地上。但是头发还是把他的脸遮住了。她伸手将覆在他脸上的乱发拨开,再看他的脸,就立时怔住了。 这真是一张绝美无双的脸! 谢琬两世里见过许许多多长得好的男子,比如谢荣,比如魏暹,更比如还有一些不知名姓的美男子,可是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似乎都还没有眼前这张脸好看!他们的眼睛也远没有这张脸上的眼睛明亮和迷人。 她盯着他的脸打量了会儿,再看他的身材。 只见手长脚长,肩宽背阔,她特意加大了的车厢居然装不下他,两只脚搁在门外,脚后跟随着车子的颠簸一下下打着车板。肌肤不白,但是也绝对不黑,刚才在握住他胳膊翻身的那一刻,谢琬已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十分紧实。 这样的一个人,浑身上去都是青紫,但是却连哼也没哼一声。 谢琬叹息了一声,依旧把他的散发拨弄上来,覆住他的脸,只让那双亮如寒星的眼睛露出来。 “什么人敢劫我们的人?!”
她才回到原处坐下,突然一道透着刺骨冷意的声音,就从车前方传来。 钱壮紧拉住了马车,但车轱辘还是向前滑行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邢珠撩帘往外看了眼,立即收回目光,望着谢琬。那眼里是谢琬从未见过的惊惶,而顾杏的脸上,也再没有了平日的天真无忧。 谢琬定定望向邢珠:“现在外头什么情况?”
邢珠胸脯起伏了一下,说道:“他们,来了至少二十个人,而我们为了躲避他们的追踪,现在在崖边上。”
谢琬讶然无语。 方才这人不过是被三四个人围殴,钱壮都说他们相当厉害,如今来了二十个人,还能有他们的活路? 钱壮武艺极高,他能说出对方相当厉害的话来,那就绝对是相当厉害的了!可惜这人又开不了口说话,不然的话,倒可以问出他们的来历。 她隔着车门问钱壮:“眼下我们能怎么做?”
钱壮隔着半晌,才回道:“要么死,要么打。但,打了也还是死。”
邢珠抢着道:“钱大哥你功夫最好,你护着姑娘先走吧!我们俩在这里缠着他们!”
“住嘴!”
谢琬斥道:“他们二十个人,你们俩哪里能缠得住?”
邢珠噤了声。 谢琬撩帘打量了下外头,只见马车果然停在崖边上,而崖下黑压压的,也不知有多高。 “有一个办法。”
钱壮忽然道。“他们要的是车上这个人,只要我们把他交出去,他们不会伤害我们。”
邢珠顾杏睁大眼睛。 谢琬低头看着地下,地下从一堆墨黑发丝里露出来的那双眼睛也在望着她,但是眼神平静温柔,压根没有什么惊慌失措,仿佛就是她把他送了回去,他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似的。 这样子交回给他们,那她岂不成了亲手把他送上黄泉的那个人? 谢琬别开脸,沉静地道:“他们要动手早就动手了,先耗着吧,看看他们怎么样再说。”
其实谁都知道这种情况下,拖延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可是在有更好的办法之前,不是只能这样吗? 但是话音刚落,回想着才出口的话,她眼前忽然灵光一闪,立即又抬起头来:“也许不是全无办法。我问你,如果你们三个人合伙上前,咱们有多少胜算?”
邢珠一愣,钱壮在门外道:“虽不能全胜,但拿下十来个是不成问题的。”
谢琬沉吟了下,说道:“既然他们的目的是在抢人,那只要这个人在我手里,那他们的目标就会是我。不如由我来驾车,你们分三面向他们发动攻击,我也许可以趁他们无暇分身之时,驾车冲出去。只要过了这段山路他们便不敢轻易乱来,然后你们来追我便是。若是追不着,咱们就在南源县齐家会合。”
“这怎么行?”
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反对。 谢琬却道:“放心吧,我从前驾过车,只要不是在城内人多的地方,不会有问题的。”
她的确在前世驾过车,虽不如钱壮老练,但要走完这程路还是有把握的。说着她拿了两条绢子分别将两只宽袖扎起来,拿车里的帏帽戴上,然后打开车门。 这些人都不知来历,她的面容不能够让他们瞧见,否则,就是他们今夜逃得了生,若是对方遁着蛛丝蚂迹查到了清河,带来的岂不是更大的麻烦? 钱壮见状,只好道:“那就依姑娘的计策行事吧。咱们先护着姑娘冲出去,然后顾杏速去追赶,我跟邢珠留下缠住他们一阵。姑娘下了山先莫往南源走,省得到时被他们盯上追去齐家。先在城外绕几个圈子停下观察一阵再走。”
说完,便就把马鞭交了给谢琬,然后与邢珠二人交换了眼神,依计往三面突然扑去。 两厢很快厮战在一处,兵刃相撞的声音与两边狠戾的说话的声此起彼伏传来。 谢琬坐在车头紧握着马缰,全神贯注留意着四周战况,终于邢珠那边率先露出道空门,谢琬当机立断,遂即挥鞭打马,下足劲往那里冲过去! 这是一道界于黑衣人与悬崖边的狭小的间隙,邢珠已经放倒了两名黑衣人,机会就是趁着那两个人倒下后旁边来不及补上的那一段极短暂的时间。 这一刻她的眼里只有那一道空当,只要冲过去,她就能冲下山,黑衣人再厉害,一时半会儿也不大可能在钱壮他们三人联手缠斗时赶得上马匹的速度!她必须抓紧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