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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八章 先休息吧(1 / 1)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钟民终于和妈妈提到想去看看那个人,所谓的父亲。“妈,我决定,还是去看看他吧。”

呆看着钟民几秒钟,钟民妈一直微皱的眉头终于展开了。“嗯,”应答了一声之后钟民妈走到房间里,从房间里拿了张便笺和照片给钟民,“这是他的住址,不过也是好些年前的了,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呢……还有这张,是我唯一有的我们两个的照片。以前都没敢给你看到。不过,现在也没关系了吧。钟民总是要长大的,”说着话的钟民妈伸出手帮钟民理了理有些乱的头发,“不论见到人之后是什么结果,妈妈希望钟民还能保持本心,妈妈知道钟民并不像表面那样冷漠淡然,是内心即使感到孤独,也总是温暖如初的那个妈妈的女儿。再难过也没关系,妈妈一直都在你身后呢。”

钟民看着妈妈,喉头突然觉得苦涩。妈妈一直都知道,即使自己在她面前偶尔不自主的撒娇,偶尔故意的开朗,在其他人面前却总带着冷漠淡然的面具。妈妈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别扭的孩子,固执的将自己伪装得像个隔绝人群的刺猬。是的,没关系,妈妈一直都在。钟民环上妈妈的腰,将头埋在妈妈的脖颈里。“妈,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傻孩子,钟民总要长大嫁人的。我的女儿这么好,那么多人追。”

“才不要,那个人那么讨厌。”

“哈哈,心里果然已经有人拉。”

“我……”我知道了,无论遇到什么,我都不会改变的。接下来的几天,那张便笺和照片都在钟民的口袋里放着——随身带着,也许什么时候就能真的鼓起勇气了。就这样一天两天,两个星期的第一阶段补课也到了最后一天。暑假开始前的最后一天,学校只上半天的课。10天的假期,简单的行李,其中大部分都是复习的资料。在走出校门,路过操场的时候,钟民拿出手机,拨出了夏灵灵的电话,电话嘟了很久之后转到忙音。然后钟民又发了条短信给夏灵灵,“我决定去见爸爸了。放心,我一个人也可以。”

然后一个人走出学校。便笺上面写的地址离学校并不远,三四个公交站。钟民站在安静行驶的车厢里,手紧紧攥着扶手。车里的车不算多,座位却刚好坐满,不算少,却惟独自己一个人站着。是不是去到那个地方,也会发现自己多么多余呢。车门打开的时候,迎面扑来一阵热浪。钟民小步跳下车来,看了看手里的便笺,左右看了看。路旁种着整齐的香樟,绿油油的叶片吸收了热量,在阴影里洒下清凉。钟民静静走着,偶尔一阵风,催动她的刘海和衣角,即使在阴凉底下,额头还是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校服是麻面布料的,被吹动的时候,轻蹭过皮肤,说不上什么感觉。毒辣辣的太阳在浓密的树顶之上喧嚣,午后的大街上少有行人。钟民的心里感到越来越燥热。想立马转身,奔到凉爽的公交车里。大略的看了一下,这里似乎没有什么高级住宅区的样子。心生疑惑的时候,发现地址最后的现实得竟然是一家医院。钟民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安。“请问,这里有位叫XXX的病人吗?”

前台的护士抬起头,看了眼钟民,“你是他什么人?”

“呃,我,我是他亲戚家的孩子,我妈妈,让我来找找他。”

钟民,你现在还真是说谎不眨眼了。钟民不禁在心里腹诽自己。“这样。病人在后面的住院部。已经住院这么些年了,你们这些所谓亲戚才出现,唉,还真是。以前可一直只有他的妻子照顾他。只是前几个月,唉……不过算啦,你也只是孩子。呐,顺着这条路,一直往里面走,后面那栋楼就是住院部了。302,3号病床。病人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好像一直在等什么人。”

“我……请问,他,患的是什么病?”

钟民盯着脚尖,不敢直视对方。护士看了看她,“唉,住院这么久,原来连得了什么病都没人知道。癌症,胃癌。当年治疗的时候是中期,好像后来好了些,可惜后来复发了,一直都没有好转,现在已经到了晚期了。估计……”“晚期?!”

钟民突然间有些无言以对,似乎有人箝着自己的喉咙,“我知道了,麻烦你了。”

说完默默转身走向病房。医院总是这样,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白色的瓷砖,刷白的墙,一切都是明晃晃的,刺得仿佛让人睁不开眼,却又让人看不到未来般。即使是炎炎夏日,却仍透着一股寒意,仿佛所有的热量都阻挡在了外面,半点透不进来。钟民咬着下唇,站在302病房门口,扶着门框,她小心的探头张望。三号病床,上面躺着一个人,背对着自己。头发早就没有了,光秃秃的头顶,一点不光亮,反而一副干枯的模样。条纹衫的病号服下面,可以感觉到那里面的身躯早就瘦如骨柴。钟民也不知道自己站着看了多久,最后终于勉强平复了下心情,深吸一口气,她缓缓走向三号病床。钟民走到病床旁,可以看见病床上人的侧脸。好瘦,这是钟民看到他时想到的第一个词。两颊微陷,突出的颧骨,紧皱的眉头,显示着这个人睡得并不安稳。钟民想起妈妈给自己的照片,照片里那个男人健康强壮,粗壮的四肢和宽阔的肩膀都展示着他的力量。如今面前的这个人,居然,变成了这个模样。不知道是察觉到了注视的目光,还是已经痛得无法忍受了。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面前的人时明显愣住了。这样相顾无言许久,他才开口,语气里带着抑制不了的颤抖。“是,钟民吗?”

气若游丝,大概就是这样吧。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是自己一直以为的那个事业成功,生活美满却弃妈妈和自己于不顾的那个男人呢。他该是健健康康,高床软枕,让自己厌恶的那副模样才对。“嗯。”

闷闷的回了一声,钟民转过身,看着窗外,好难过,面前这个虚弱的男人竟是她17年从未见面的父亲。她不知所措的握着拳头,拼命压抑着眼眶里溢出的热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终于小心的问出这句,轻轻的口气,仿佛过于用力泪水就会破眶而出。“这种时候居然说还要见你,真是对不起啊。”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在安静的病房里,十七年不曾相见的父亲,缓慢而平静地叙述过去那些一直掩埋着的真实。十七年前,当钟民妈怀着钟民的时候,钟民的爸爸辛勤工作,满心满意的期待着未来的幸福生活。有一天工作的时候,突然胃痛得忍受不了,最后竟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也是像这样,看到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被单,白色的地板,他甚至有一种已经离开了人世的错觉,而胃部隐隐的抽痛则提醒着自己还活着。床头趴着一个女孩,好像是厂长的女儿?她怎么会在这里?“诶,”他轻轻推了推女孩,轻声的呼唤到。女孩抬起头,揉着迷蒙睡眼。“啊!”

突然精神起来,“你终于醒了!”

“嗯?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呢,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其实自己和女孩的接触并不多,女孩也在工厂里,帮她父亲处理业务上的事情,年纪似乎比自己略小一些,平常见面的时候似乎总会很开心的和人打招呼。“你工作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我们把你送到医院来了。医院的检查结果,”女孩突然顿了顿,“怎么了,快说呀!”

男人催促到。“是胃癌。不过你不要太担心,医生说是中期,治愈的希望是很大的,只要你安心治疗,肯定会好的。”

男人的脑海在听到胃癌之后就一片空白了,怎么可以,他的幸福生活不是才刚刚开始吗,不是还有一个新的生命要降临吗?怎么会?怎么可以?“我在这里多久了?”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男人问到。“大约一天了,你是早上工作的时候昏倒的,现在已经晚上了。”

“晚上了?我要马上回家!”

“可是……”“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可是我老婆还在家等着我,我要马上回去!”

说完男人便奔下床,胃还是有一些些痛,可是他很想马上看到家里的那个人。“诶!你等等,带上这个,这个是止痛药。下次病犯的时候你先吃点这个缓缓。”

女孩一脸担忧的说道,似乎还有一点悲伤。“谢谢你了!”

男人却来不及看清什么,拿着药奔回家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轻轻开了门。看到妻子靠在客厅的椅子上睡着了,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男人仿佛可以感觉到小生命在里面微微的心跳声。胃突然又一阵痉挛,他紧抓着门框,咬着牙不发出声响。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不多时之后,终于轻舒一口气。厅里的人似乎也醒了过来,男人赶紧脱好鞋,将药藏在门口的柜子里。“回来啦,怎么弄到这么晚?晚饭吃了吗?”

“吃了,这两天工厂接了大单子,要加班。”

“那也不要太累了。”

“没事,趁孩子还没出生,先多攒些钱。”

女人看到男人脸上的汗珠,心疼的帮他擦了擦,从房间里拿出换洗的衣服给男人,“快去洗个澡吧。”

男人拿着衣服走进浴室,一心的忧虑却无法洗去。之后的几天,胃痛倒没有再剧烈的发作过,他突然才想起那天醒来是厂长的女儿在医院,她一直在那里照顾自己么。怎么说也要和人家道一声谢吧。他找到厂长的女儿,道完谢想走的时候,女孩却突然问他:“你会去治疗吗?你知道错过治疗的机会会怎么样吗?”

他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女孩接着说道,“你根本不会去的吧,治疗的费用你根本就承担不了,对吧。”

女孩的声音越说越小,“如果你愿意,我们家可以帮你付医疗费用。”

“愿意什么?”

男人不解。“愿意和你妻子离婚,并且,和我在一起。爸爸一直都很器重你,觉得你是个人才,而且,我……你也许一时无法接受。可是你这个样子,也给不了你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什么,如果你答应了,你自己可以得到治疗的机会,你妻子那边我们也会每月付给她们一定得赡养费的。”

男人显然很惊讶,他用了将近一分钟才理解了女孩说的。什么都没说,他转过身去。在他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之前,女孩又说了一句,“我会给你时间考虑的。”

之后又是几天,男人一直浑浑噩噩的。这一切不是太莫名其妙了吗?怎么会这样?直到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胃又开始狠命的抽搐起来,他蹲坐在街边,双手围着腿,头深深的埋着,手指用力得仿佛都要嵌进肉里,无法制止的痛却仍然在剥光自己的气力。“我可以给你治疗的机会,”“这样的你也无法给她们什么,”这些话语突然一股脑冲进脑子里,挥之不去。后来,像钟民知道的那样一样,男人离开了她的妈妈。后来的治疗确实耗费了很大的功夫,却也略有成效。男人接手了制药厂的生意,也做得有模有样。可是前几年病居然又复发了,并且到了晚期。当年的女孩也渐渐衰老。男人不知道女孩为什么会爱上自己,在一起之后,她待自己确实很好。“即使后来,病情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无法治疗的地步了,两个人辛苦壮大起来的工厂在深不见底的治疗费用中也垮了,她始终没有离开,在最开始的晚期治疗时,她几乎一直衣不解带的照顾自己,消瘦的模样反而更像病人,这样辛苦,最后竟然早自己一步去了。”

男人说道最后,声音越加哽咽。你,爱她吗?钟民想问,却问不出口。已经不重要了,她想。这样相依为命的两个人,这样的故事如果发生在其他人的身上,也许钟民会感动得无言以答。而当故事的主人公是自己的父亲,而另一个却不是自己的母亲的时候,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却飘荡在心口。“你,其实那个地址给了你妈妈我就一直在等你出现。我害怕,可是又希望见到你。你妈妈不知道这是个医院。三年前,就是病情加重的时候,我们的经济情况的就越来越糟糕了。两年前你上高中,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定时给你们汇钱了。可是怎么说出口呢,即使是病重这样的理由,也没办法和你妈妈解释,当初不就是为了得到治疗的机会才离开你们的吗?现在,又有什么能解释的呢?”

中间又静默了很久,“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你能来见我,我就算这样走了,也会很安心的。”

钟民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男人,她轻轻俯下身来抱了抱他,父亲的怀抱没有想象中的宽阔,但也很温暖呢。“我不怪你。”

钟民感到肩头有温凉的液体滴落,“我以后会常常来看你的。”

像哄小孩似的,钟民轻轻抚着男人的背,慢慢说到。“不要,我没有给过你父亲的温暖,怎么可以让你来承受我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的冰冷。不要来了,这样你随时都可以假想我在这里。我什么都没有给过你……”“你先休息。”

说着钟民放开男人,扶着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三个月前她走了之后,我知道我是真的撑不了多久了。能见你一面真好。”

男人微眯着眼,轻说到。原来这就是父亲看孩子的神情。钟民不知道接什么,只好说一句,“先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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