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没作声,只有卫祺奔下去护住了德王,楚容景抬起头,孔大人他们的神情都显得很微妙,卫老国公和杨大人的神色里还透了一抹说不出的尴尬,而荣昌侯则是一副“我看懂但我不说”的神情。刚刚到底是谁在后头挤的那一把,将德王给挤下去的,也没人做出心虚的样子。为官多年到底都是一群演技派,到这时卫老国公他们还要摆出关切的样子来,不等楚容景走上来,皇上开了口:“二哥,这些黑衣人与你是什么关系。”
兵刃声戛然而止,左信因为伤了那为首的黑衣人,与他伯仲难分,但因着皇上这句话,有些人的心便悬到了嗓子眼。卫老国公身旁的杨大人眼神晦涩不明,众人各异,卫老国公的脸色甚至有些涨红。楚容景微抬了下手,大约是刚刚撞疼了的,他脸上噙了抹笑意:“皇上这么问是何意思。”
楚容彦没有多言,只朝左信那儿看了眼,那黑衣人即刻警惕了起来,可动手的是左信身旁的侍卫,最近的距离,就站在楚容景身后,拔了腰间的短匕朝楚容景后背刺去。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在卫老国公他们屏息要喊出口阻止时,和左信对弈的黑衣人还要快一步,距离之下无法冲过去的,直接抛了剑打在了短匕之上,将短匕给打歪了,从楚容景的肩膀上方略过。左信的剑随即落在了那黑衣人的肩膀上。这下,众人全部安静了下来。卫老国公就是想指责皇上拿德王的性命去冒险都说不出口,这还需要解释什么,这不都已经看了清楚明白!有些人还处在云里雾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殿内的方淑华刚刚还未德王倒抽了一口气,如今看大家的脸色,又觉得德王好像与那些黑衣人有关系,她朝皇后娘娘看了眼,挨近了些,再看皇上,这难道是个局?楚容彦的耐心从始至终都很好,他看着德王,重复了那句话:“二哥,这些人杀害僧人,破坏宗殿,阻止朕为百姓祈福,是你下的命令。”
二月初,京城内冬雪融化完后,春寒料峭,吹过的风还夹带着寒意,已经是晌午的时辰,阳光照耀到的地方十分的暖人,荫蔽处,一阵风吹过还是会叫人直发抖。后殿左右都没有遮蔽物,风一吹,走廊内的风是穿堂而过的,吹在松垮垮的朝服上,从偌大的袖口往里灌,能激起人一阵鸡皮疙瘩来。卫老国公和杨大人这会儿的心情就犹如被冷风刮着一样,他们又不蠢,皇上的意思已经足够明了,他知道这些事是德王搞的鬼。不去论别的罪,光是干扰祈福,破坏宗殿这样的罪名就不轻了,加上德王的心思,往大了说就是谋逆,皇上如果不计较,也不会当众揭穿,将德王与这些黑衣人有关的事实曝露在众人眼下。这与他们原来预想的并不相同,所以这会儿,其实还有些慌。与他们颇有些紧张的心理不同的是,这兄弟二人两两相视,未从楚容景脸上看到被揭露的害怕,他如此坦然的看着楚容彦,仿佛他这句话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或者他做的这件事,没有哪里是令他心虚的。站在台阶下,楚容景气势不减,迎着风,伫立着身姿:“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我怎么会让人破坏宗殿,这里可是皇族宗庙。”
“也就是说,这些僧人是你派他们所杀。”
“皇上登基以来,大楚事出不断,旱事过后就是疟疾,百姓死伤无数,早已经怨声载道,宗庙内的僧人解救不了他们,唯有皇上才能解救他们。”
这下连一脸“吃瓜”状态的荣昌侯也有些咋舌,有些事儿就是心里想,暗中做也就罢了,这么堂而皇之说出来,还深觉得自己是占理的,半点不觉得哪里亏了,也是头一回,当初三皇子和四皇子联合起来造反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德王如今站在那儿是在说皇上给大楚带来了灾祸?想过之后荣昌侯看向沈侯爷,随即淡定下来。楚容彦眉头微蹙了下:“你是说朕没有这资格。”
“去年九月,常州死了上千人,十月秋收,一半的地方颗粒无收,百姓叫苦不迭,朝廷分派下去的也只能解决基本,入冬之后因为无余粮无收成,不少百姓不能在丰收季去拿粮食兑银置办家点,入冬后又有不少百姓冻死。”
楚容景的声音不轻不重,正好传遍周围,“南平一事,皇上处置有失偏颇,将缴贡从六成半减到三四成,少的这几成,可知能解多少常州百姓的难。”
“按你所说,南平的百姓就不是大楚的百姓,就该看着他们饿死。”
楚容景微笑:“皇上又错了,南平一年四季如春,没了粮食这些人都饿不死,更不会冻死……”楚容彦神情微敛:“所以你觉得王国公没有过错。”
“王国公有错,错在不该对南平公主下手。”
楚容景看来,南平那些官员都死了,南平公主就没有再下手的价值,左右在皇宫之中,她也不会长久,若是没有这件事,王国公也不至于落到被处以绞刑的地步,别的都好说,谋害妃子谋害皇族子嗣这罪名,如何都开脱不了,楚容景不免觉得可惜。这可惜的口气谁都听出来了,南平一事的处理上,德王此时说的话和在朝堂上说的一样,王国公无过,乃大楚功臣。不用多猜也能知道,王国公死的那天宫外沸沸扬扬闹起来的事,也和德王脱离不了干系。再要有人看不出德王的目的,那这几十年的官场就白混了,德王这是想逼迫皇上退位,如今却让皇上道破。按理是骑虎难下,再进一步就是逼宫,退一步也无路可走了,德王却依旧是笑容满面,这让孔学士他们心里泛起了嘀咕。楚容彦看着他:“那德王以为,朕该怎么做。”
殿内的诸位妃子早就傻眼了,除了慕小言之外,皆是不可置信的样子,德王逼宫?楚容景轻摸了摸指间的戒指,眼眸微垂,声音缓缓:“六弟你不如歇一歇。”
话音刚落,左信架在黑衣人脖子上的剑被那黑衣人弹开,黑衣人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武器,站到了楚容景身后,之前冲去宗殿的这部分黑衣人也赶过来了,二三十人站在楚容景身后,虽是被百名侍卫团团围住,却气势不减。卫老国公他们的心悬在那儿,此刻是半点把握都没有,纵使是有以一敌百的能力,这点人如何打得过即将赶来的援兵。楚容彦看着那些黑衣人,交锋数次,可算的上是老熟人了,这些人背地里替他做了多少事:“傅阁老是你派人杀的。”
楚容景微颔了下头,算是承认了这件事:“傅阁老为官多年,功绩无数,教出了不少学生,此等年纪过去,不算是悲事。”
用这种方法杀了老臣,为的就是瞒下南平的事,楚容景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愧疚。“钱大人一家几口也是你所杀。”
楚容景微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六弟,你太过于妇人之仁。”
楚容彦沉默了会儿,来宗庙之前他也想过数种可能,二哥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再来诋毁他一把,将疟疾的事造势更大,引起百姓的激愤,却也没能想到,二哥做这些事没有刻意隐瞒死,在太后娘娘面前袒露后,在这宗庙中,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也能这般坦然。他不会是不怕死,二三十人敌不过这么多人,最终的结果肯定是被擒,二哥却还能气定神闲。楚容彦的心忽然一震,朝后看去,看向被侍卫包围的慕小言,她的身边是两位宫女,身后是陈贵人她们,殿内不可能会有埋伏,周边有人想要靠近也不可能即刻威胁到她。不对!楚容彦的目光锁定在了陈贵人身上,随着慕小言脸上的神情逐渐凝固,身边的宫女来不及反应时,一柄细长的短刀顶在了慕小言的后腰上,隔着厚厚的衣服都能感觉到那尖端,稍一动,它就会刺破皮肤,甚至刺穿她的身体,伤及她和孩子。陈贵人脸上的神情还是如此,和平日里温和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她的手却十分的有力,站在慕小言背后,待两个宫女注意到时,她抓着慕小言的胳膊朝后退了步,低声警告:“别动!”
“陈贵人,你在干什么!”
方淑华扭头看到那匕首后大叫了声,引起了殿外官员们的注意,后退过程中陈贵人一手噙在了慕小言的脖子上,另一手将匕首从她的后背直朝了她隆起的腹部,要让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殿外的楚容景虽是没有看清,却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看着神情再不能镇定的皇上,嘴角轻斜着一抹笑意:“皇上,你还是太仁慈了。”
慕小言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是真的不敢动,那匕首的尖端近在她的腹部,莫说陈贵人会不会用力,只要她反抗一下,这匕首就刺进去了,再者,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是陈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