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禅院离开的上尘大师回了自己的屋舍,就在后寺靠西,接近后山的地方,这边是整个大佛寺内最为幽静的地方,屋舍后面还有一小片的竹林,屋舍前的院子内搭建着一个竹棚,由山上引了水下来,汇聚在竹棚内的石池内,一旁还有禅坐的蒲团。今日的屋舍内还有些许不同,空气里多了几末后寺远处丹桂花开引过来的香气,风吹来,竹林那儿沙沙声响起,上尘在屋门口停驻下脚步,朝林子那方向看去。半响,推门入内。屋舍内没有灯,光线很暗,上尘看着竹林那一面打开的窗户,脚步停了片刻,前去桌上点灯。屋内顿时亮堂了起来,三丈宽的屋内,靠右的禅堂内,拉起来的灰黄幕布被风刮的不断晃动,灯光照到的地方,幕布下方,屏栏那儿有一块似是脚板的阴影。上尘不动声色拿着灯到了左侧的屋子,取了水壶上炉,待水烧开后备茶,滤过三回,倒了两杯端到塌上的小桌,对着禅堂暗处道:“施主,何不出来一叙。”
入夜风大了,窗户又没关严实,刮的窗框处作响。上尘说完后没什么动静,过了会儿,禅堂那儿一只手掀了幕布,一名男子从里面走出来,上尘微怔了下,神情恭敬,行礼道:“二皇子殿下。”
上尘面前的,正是大楚朝的前太子殿下。楚容景朝卧榻走来,那幕布后面又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世人都知道,大楚朝的二皇子殿下在两年前外巡时出事,遭三皇子的人暗杀,逃离时掉下悬崖,找到时只剩下血衣和尚未被野兽啃食完的内腑。如今两年过去,活生生的人出现在上尘面前,他只愣了片刻,随后便恢复了平静,看着坐到自己对面的二皇子殿下,脸上的神情依旧是充满善意。楚容景拿起杯子,执在手中没有动,笑看着上尘:“没想到大师还记得孤。”
上尘至于膝盖上的手微动了下,他是何其清明的人,这一声‘孤’便领会了许多:“贫僧记得,五年前先帝前来大佛寺,是殿下伴行。”
楚容景笑而不语,是他伴行没错,但当时他是以太子的身份,而不是他现在所称的二皇子。屋内安静下来,楚容景不说,上尘便不问,他素来喜静,能禅坐半月都不说话,这一会儿的功夫又能有什么忍不住的。但楚容景忍不住,不是说性子急躁,而是今天过来,本就不为了叙旧,更不是为了喝茶。“三日斋戒后,初八的祭天大典,孤希望大师帮个忙。”
楚容景拿出一瓶药放在桌上,“此丹药能致人昏迷,有一个时辰的药效,服下一刻钟便可发挥药效,还请大师在捧奉天牌时服下。”
捧奉天牌时服下,一刻钟后上尘就会站在祭天台上,他若晕过去,那这奉天牌就会直接摔在地上,更甚者摔下祭天台。祭天大典上有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下,奉天牌摔到了地上。此乃大忌,视为凶兆。皇上祭天求雨,上天驳回其命,不下雨也就罢了,连奉天牌都给砸了,那就是不承认他真龙天子的身份。届时谣言一散,皇上还如何受百姓信任。上尘看向二皇子,到那时候,活着回来的二皇子殿下,才是百姓心目中真正的皇位继承人。难怪,二皇子还活着的消息未曾有人知道,就连皇上都不清楚。屋内安静的够久了,久到站在那儿的秋瑶已经开始不耐烦,但出口的话却是和气的很,她看着上尘道:“大师,你可是不愿意?”
在二皇子出现时上尘只是微怔,但在听到秋瑶说话时,上尘的眉宇却是皱了下,很快恢复,看着约莫十四五年岁的秋瑶,再看二皇子殿下,上尘终是叹了口气:“殿下,贫僧不能答应。”
楚容景仍旧是笑靥:“父皇来时,大师也曾断过孤的命数,所以大师认为,皇命之人不该如此?”
“皇上与二皇子都是紫薇星命之人,如今皇上登基,勤政爱民,天下太平,殿下不必如此。”
楚容景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笑意浅了几分:“这大楚天下,只有一个皇帝。”
上尘看着他,语气是极缓:“大局已定,殿下能活着实乃大幸,不必拘泥于此。”
楚容景的脸色倏地暗了下去,大局已定,他还活着,何来大局已定。屋内沉寂了许久。楚容景抬起头,笑意温和,语气中却不见一丝温度:“这么说,大师是不答应了。”
楚容景说完后,屋舍内的气氛骤变,他脸上的笑意仿佛是猛虎吞噬猎物前最后给予的温和,下一刻就是死亡降临。上尘大师未有所动,他端起身前的砂杯,抿了一口茶,神情恬淡。没有开口说话,却已经是回答了楚容景的问题。“大师当真是不怕死。”
楚容景露着笑意的眼底闪过一抹危险。“贫僧早已经是佛门中人。”
上尘大师满是善意的看着楚容景,“殿下,皇上登基是顺应天命,您这么做,有违天命。”
说罢,上尘大师闭上了眼,像是能够预兆似的,抬起双手合在胸前,说了阿弥陀佛。话音未落,嗤的一声,上尘大师的头颅从他的脖子上分离下来,咚一声掉在了桌子上,随后滚落到了内侧的塌上,面朝上,脸上还噙着那慈和的笑,犹如佛像观世人,带着悲悯。叶瑶是极为厌恶这样的笑,从刚才开始她就讨厌这个老和尚的神情,竟然还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她有什么是需要他来同情和悲悯的。伴随着上尘大师身子的歪倒,血溅了满墙,桌子上的杯壁上也全是鲜血,一直到楚容景面前,他不为所动。这么长时间过去,茶已经凉了,楚容景看着尸首上那到死都没松开的手,合在那儿,像是信念般,却让人瞧的无比刺眼。楚容景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太淡了。”
竹林中的风吹进来,屋内散开了一股血腥味,叶瑶从上尘大师的衣身上搜出一把钥匙和一块木雕的牌子,这是出入上经阁的令牌和钥匙,再没别的。叶瑶拿着刀子在塌上蹭去了血迹:“公子,死了这个他们还会找人代替,不如把那些老和尚都杀了。”
楚容景抬起头:“不行。”
叶瑶知道他在不高兴自己杀了这和尚,语气一瞬软了下来:“公子,我就是见不得他那样说,什么大局已定,这天下本就是您的,长子嫡出,您才是正统。”
说着说着叶瑶的语气越发柔和,还带了些委屈,和刚刚杀人时的模样,不像是同一个人。“走。”
楚容景起身,朝开着的窗户走去。原本还期待公子会说两句宽慰话的叶瑶怔了怔,脸上浮了一抹愤怒,朝后瞪了那尸首,忙要追出去,被那一名男子拉住。“放开!”
叶瑶的脸色即刻沉了下来,男子不放,她从腰间抽出匕首就朝他刺去,下手之狠,自己人都不顾忌。男子既不能伤了她,又不能让她伤了自己,躲避时难免吃力,最后握住了她劈下来的手,冷声道:“你再这么胡闹下去,殿下就不会由着你了。”
叶瑶听着更怒了,翻过身要打他:“我还用你对我指手画脚。”
“你在官道上设埋伏的事殿下知道。”
此言一出,叶瑶彻底冷静下来,待他松手后迅速收了刀:“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话说完时,她已经翻窗追人去了。林子内视线不清,依着来时的路,她还是很快追上了楚容景,追上之后也不说话,就跟在他身后,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亦步亦趋的跟着。等到走出这小片林子,光线亮了些后,前面的楚容景忽然停住脚步,叶瑶忙跟着停下来,仰起头看他,抿着嘴,眼神微闪,欲言又止。楚容景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和十一打架了?”
“我只是想帮你。”
叶瑶知道自己擅做主张了不少事,但她只不过是想快点帮他实现他所想的,只要是他想的,她都可以尽全力帮他做到。楚容景搂住了她:“你救了我,这就是最大的帮助。”
这样的怀抱多令她痴迷,他的笑他的生气,叶瑶眷恋的回拥他:“不管什么事,我都是为了你。”
楚容景抚了抚她的头发:“把埋伏的人撤了。”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叶瑶不明白,做了这么多,为何不直接杀了皇帝,这样不比做这些更加名正言顺么。“他是我弟弟。”
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希望他死的,“所以你不能再对他下手。”
叶瑶就更不明白了,她就是沾着她亲兄弟的血才走到今天,她若不杀他们,他们也会要她死,皇位只有一个,道理也是一样的:“难道他就肯把皇位还给您,还有皇后。”
听到皇后二字时楚容景的神情微动了下,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头亲了下去。很快叶瑶要反客为主,楚容景却没有如她所愿,搂住她的腰身,转过后压在了后面的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