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不见,钟老苍老许多。朴素的衣袍略显宽大,一双眼睛中缺少往日的锐利,多了一份浑浊。可见,他没少为霍太傅的事情操心。钟老本名钟道临,是燕赤立国后的首任宰相,曾经与身为大将军的霍寿庭并立朝堂之上。一文一武,堪称国之基石。钟老不仅治国能力一流,也极为注重对后生才俊的培养和提拔,鼎盛时期,朝中有官职的学生多达百人……但也正因此,纹帝对这位辅佐自己登上大宝的文官之首,产生忌惮之心,于生辰宴上找了个一莫须有的罪名,将钟道临贬为布衣。那时节,统兵在外的霍寿庭闻知此事,三天三夜跑死六匹马,横穿千里江山返回帝都,御前当面对质,要求收回圣令。圣令自然无法收回,霍寿庭还因此获了一个擅离职守的大罪,险些丢掉大将军之职,后来还是因为边境军情告急,纹帝才特赦霍寿庭官复原职的,此事之后钟道临给霍寿庭写了一封信,劝他以大局为重,切不可为自己顶撞皇命,霍寿庭回信只有一句话:千里江山不如君。听完钟老讲述的往事,秦书铭感慨道:“好一句千里江山不如君,得此挚友,夫复何求!”
钟道临长叹道:“只可惜挚友落狱,我却无能为力……好了,不说这些,成平说你见我有要紧事?”
秦书铭道:“我想和您谈的正是霍太傅,不知钟老这次去帝都,打算如何营救霍太傅?”
钟道临道:“看来成平对你讲过,那我也没必要瞒你,我打算去求见圣上,求他赦免霍太傅。”
秦书铭摇摇头道:“我劝您别去……”不等秦书铭说完,钟道临便摆手道:“如果你是来劝阻我的,那便不必浪费口舌了,劝阻我的人很多,我也知道你们担心得都在理,但我还是要去,就像当初霍太傅明知圣上不会开恩,还要为我求情一样。其实我想开了,拼着薄面再见圣上一面,如果救不出霍太傅,那我就陪他一起吃牢饭。”
秦书铭是准备了许多说辞的,但看到钟老此时神情才知道,再怎么劝都没用,只好沉默。“秦小友,你能跑来劝我,说明你是个明白人。当着明白人,我就直说了,不要掺和朝中之事,虽然秦门之案与朝中人有关系,但我还是这么劝你,毕竟以秦帅的在天之灵更希望你平安无事,而不是为复仇而冒险。”
秦书铭突然笑了。钟道临一愣,问:“笑什么?”
秦书铭道:“我是来劝钟老的,结果钟老反倒劝起我来。”
钟道临大笑起来。他已经明白秦书铭的态度。正如自己不会改变主意一样,秦书铭也不会改变。“这样说来,我与秦小友倒是有几分相似!这很好,这很好,这说明我没看错人,只恨此处无酒,否则真想与秦小友大喝一顿。”
辞了钟老,秦书铭缓步往回走,步子有些沉重。钟道临说秦书铭与他相似,其实秦书铭自己并不这么认为。钟老虽然闲云野鹤,但毕竟曾经是朝中的一品大员,君臣礼法深入骨髓。所以,无论当年被贬为布衣,还是如今霍太傅锒铛入狱,钟道临都未有过半点对纹帝的不敬想法。但秦书铭呢?且不说他后世经历,就算出身江湖世家,脑子里也不会那么多的条条框框。他不是畏惧权威,而是在等,在等一个契机。回到牡丹庐,发现秦书歌正在练习手弩。她离木靶很近,弩箭砰砰砰扎在靶子上,几乎将木板射穿。再看小姑娘的脸色,拉得几乎出水。“谁惹了我家的小公主,一定是曲红菱吧?”
秦书铭上前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她?”
秦书歌回过头来。“这个院子里又没有第四个人,说说,怎么回事?”
秦书铭朝曲红菱的房间看一眼,门窗紧闭着。“我问她昨晚去干什么了,她说我太小,不该问的别问!”
秦书歌道。秦书铭顿时明白了。自己这个小妹,外表冷淡,其实心非常细。她关心曲红菱,结果却被嫌弃,小姑娘伤心了。“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她人呢,我批评她!”
秦书铭道。“出去了,问她去哪也不说!”
秦书歌道。秦书铭看了一眼天色,道:“她不说算了,不管她!走,今晚哥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秦书铭带小妹去的地方叫,猫眼胡同。临近黄昏,猫眼胡同里热闹非凡。走街串巷的小商贩,狭窄的街道两侧门店林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河鲜的气味,这让嗅觉发达的秦书歌,刚刚踏入胡同就左右扭着脑袋张望。“这个地方是吕大儒推荐给我的,说是一个吃河鲜的好地方,本打算带你和曲红菱一起来的,既然曲红菱惹我妹子生气,那就不带她了!”
秦书铭道。“好,去二楼那家吧,我闻着就那家香!”
秦书歌开心道。二人上楼,有伙计热情招待,挑了一个小雅间,秦书铭豪爽地说:“最新鲜,最美味的河鲜尽管上,只要让我这妹子吃开心了,少不了你的打赏!”
伙计大喜,唱了一声“好嘞”,便跑出去了。不大功夫,肥美的河蟹被端上桌来。还有特色炒田螺,油炸大虾和鱼汤。秦家兄妹曾跟着父母游历江湖,眼界不俗,但尝了这里的美味,还是忍不住拍案叫绝。机灵的伙计解释说,这些都是云秀城周边的野湖里捕捞的河鲜,捕捞当天就运进城,外界看猫眼胡同虽然不起眼,但真正懂行的人,都来这里吃河鲜。秦书铭掏出一把碎银子,打赏了伙计,伙计连声道谢。秦书铭又问:“野湖离这里少说也有百十里地,是怎么做到当天捕捞当天送达的?”
伙计道:“捕捞的是当地渔民,有河货商人去收,河货商人会雇佣脚行帮的人运货。您可别小瞧了脚行帮,那些人的两条腿是铁打的,行个白十公里跟玩似的!”
说到这里,伙计压低音量,神秘兮兮道:“多说一句,客官以后要是遇到脚行帮的人,最好不要招惹,那伙人惹不得!”
秦书铭跟着问道:“为什么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