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建家上到队部,一到地方,就碰上了大队长。大队长顶着个黄草帽,脚上穿着一双胶鞋,炎炎烈日之下,他骂骂咧咧,看起来很不高兴。柳建家身为他的副手,别人害怕大队长,他好赖能上去说句话,于是便凑上去问了:“张队长,这是怎么着了?”
大队长本姓张,叫个张爱国,见着柳建家来问,一手摘下草帽,啪的就往桌子上一甩,横眉怒目没个好气:“柳老弟,可真是愁死我了!还不是为着粮仓那事!”
大队长踩着胶鞋咣当咣当的走到桌子边,拎起暖水瓶,给自己倒了一茶缸开水,三口两口喝完,他吁出一口气,重复道:“可真是气死我了!”
气是真气,柳建家看他那副样子,摇摇头:“到底啥事啊?”
大队长两手一摊:“我就和咱们村的仓库管理员商量,可管理员真是不是个东西!跟我这耍威风!”
一番乱七八糟的长谈过后,大队长发现仓库管理员是越发的无法无天,像个耗子一样偷吃白面,吃着吃着数目上的白面对不上了!“我今天一看粮食,明显数目不对!他敞着肚皮可着劲的造,分给知青们的白面,生少了一半!”
柳建家和大队长的关系不错,说话十分有分量,深思熟虑后他开口:“不行的话给他开了,换个人?”
大队长重新把草帽扣到脑袋上:“这么轻松,换人我找谁去?知青们倒是学问高,可也不敢啊让外来的管咱们本地的粮仓吧!”
大队长长吁短叹一声接一声。这宝河村的仓库管理,几乎就在生产队横着走了,就是大队长,也拿他没有任何的办法。他说什么是什么,账本钥匙都是他一个人管。入库的粮食也归他清点,整个粮仓全是他一个人做主,人家有能耐啊,又当会计又当管理。没办法,谁叫人家管得下来整个粮仓。之前,支书也是一直忍着,要钱给钱,要粮食给粮食,就是要肉,也想尽办法去买。没办法,村里的人文化程度不高,大部分妇女只上过扫盲班。平时读个信呀,写个信的呀,还行,可管理账本子这不容易的,能读会写那是必须的,入库出库也要记录,而且人还不能贪!柳建家想了想,想到上回分粮食,自家闺女在那写写刷刷,这一点也不耽误。于是他犹犹豫豫的开口:“要不我给你推荐个人?”
大队长推了一下草帽,这一下草帽没有戴正,反而还偏了,大队长却是无知无觉的歪带着:“谁啊?要是真能用得上,我给你记上一功!”
柳建家勉强一笑:“我闺女,柳玉。”
大队长不讲话了,柳建家的闺女,他见过也认识啊——不认识都不行,柳玉那身板,往外一亮就是活招牌!整个宝河村,或者说整个公社,再也找不出更胖的,柳家大房这大闺女,头一号!记得有一回,大队长请手底下几个副手人吃饭,这柳玉也跟着柳建家来了,颠着嗓子眼吃的头不抬,眼不睁,还拿馒头蹭盘子上的油!完事后,就她一个人是弓着腰站起来的。而这一回就让大队长印象深刻。“不是我说老柳,你闺女能行吗?你可别以权谋私啊,老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大队长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笑得无可奈何:“行了,那王八蛋仓库管理员我瞅准机会一定要换的,待会我就去让人张罗张罗。”
晚上回到家,柳建家和家里人说起这事。老柳家的晚饭吃的简单,一碟辣油白萝卜丝,一碟苞米面窝头,还有一盘炒的黄澄澄的鸡蛋。柳玉捏着个苞米面窝头,要吃不吃,她把筷子放在碗边上,开始琢磨这事。仓库管理员是个肥差,入库出库,账本分粮,全都是管理员一个人说了算,虽然事情挺多,还挺麻烦,但是权力大呀。常言说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管整个仓库,拿点粮食什么的,还不是近水楼台。而且仓库管理员一个月工资还挺高,据说有十几块钱,还配发粮票油票什么的。正是工作还发油票粮票工资,这个好!柳玉捡起了筷子:“爸,要不您让我去试试?”
柳建家把一个窝头放到碗里:“我说了呀,可大队长那儿……”他不讲话了,因为接下来的话没法讲。柳玉一看父亲这个样子,心里大概猜到了,在外人眼中,柳玉就是一个馋和懒完全是本能的主儿,除了吃,啥也不行,啥也不会。如何能胜任管理员一职?在别人眼里,柳玉就是一个极品。论如何改变旁人对极品的印象,还需柳玉慢慢琢磨。不管了,反正她要插一脚!“爸,反正到时候你们找仓库管理员,给我算上!人多的话,我就跟别人竞争!”
柳玉往自己碗里挑了一筷子萝卜丝。另一边,知青点里白雪玲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仓库管理员一个月也能有十几块工资,还有粮票油票可领,这个待遇放在集体挣工分的宝河村,简直是美上天。知青们要知识有知识,要文化有文化,可毕竟是本地的粮仓,肯定不能让他们管。这下只能从本地社员里面选。白雪玲觉得自己很有机会,或者说这压根就是为她提供的机会。她上过学,能读会写,成绩也好。在知青的小团体当中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这个职位非她莫属。当了管理员,非但能领工资粮票,还能从粮仓里运出一些供自己吃喝——没见着那管理员肚皮都鼓出来了吗,就是不计数,吃出来的!白雪玲看看坐在自己铺上的妈,平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如今平添了一张吃饭的嘴,撵又不能往回撵,只能想办法匀出一些。可白雪玲就那么点口粮,一顿两顿还好说,时间长久便就不行。心中暗暗打了拍子,白雪玲美滋滋的想,这个肥差,来的可真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