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一时间席面上静悄悄,谁都没吭声。
沈桦夫妇对视一眼,一声不吭。
王氏则静静安坐,时不时照顾着身边的松哥儿,给孩子的碗里添些饭菜,对丈夫的话恍若未闻。
而丹娘与沈寒天更是没有搭腔。
丹娘慢条斯理地吃着一小盅鲜耳芙蓉汤,心里一阵阵冷笑。
见无人回应,沈瑞有些不快,略微重重地搁下筷子,转向沈寒天:“大哥,就算母亲有什么不对,这去了老家也大半年了,为何不能接她老人家回来?母亲都上了年纪了,如今咱们府里合家团聚,也该叫母亲享一享天伦之乐!方不失儿女孝道!”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
这是沈家刚刚得势的二房在跟长房叫板。
众人都看在眼里,纷纷停箸观望。
没等沈寒天开口,丹娘就冷冷笑道:“天伦之乐?二弟说得好,何为天伦之乐?”
“自然是儿女成群,子孙环绕。”沈瑞张口就来。
丹娘赞同地点点头:“确实,我朝以孝治国,孝顺长辈乃天经地义。”
沈瑞见大嫂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不由得喜出望外,语气都跟着愉悦起来:“到底还是嫂子明事理……”
话还没说完,丹娘又不慌不忙道:“要享这天伦之乐,怎么也得要子孙后代开枝散叶吧?太太原先做下那般错事,为着沈家名声,为着下头这些晚辈考虑,咱们才用了个明面上过得去的理由,让她回了老家。”
“说是思乡心切,实则就是惩罚。”丹娘挑眉,“二弟不会不知道吧?”
沈瑞怔在当场,一时间呼吸都凝固了。
他当然是知晓的。
就算不是知晓得很透彻很了然,也大概知道来龙去脉。
如若不然,当初在他一回来时,就会闹翻了天。
今日借着机会发作,不过是觉得自己苦尽甘来,不用再仰仗兄长罢了。
如今风光无限,不趁此机会接母亲回来,更待何时?
丹娘细细打量着他面上的反应,心中了然,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当时除夕那晚府里发生了什么,在座的各位都有所耳闻,有道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太对我做了什么,今儿我也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
“除夕那会子,我怀着身孕,即将临盆,是太太在饭菜里加了不该加的东西,才惹得我提前发动,不得已在沈府生下了承哥儿。”
“万幸,老天庇佑,没叫我母子二人归西,不然今日怕是没我这个人坐着陪大家说说笑笑的了。”
说着,她微红了眼眶,“事后,你大哥也细细查了,太太说是一场误会,是无心之失,但大家都明白,我与太太并不和睦,婆媳关系也就这样……可我、我怎么也没想到太太会这般害我啊!难道我所生之子,不是沈家骨肉,不是沈家血脉么?”
“二弟,你刚刚说什么天伦之乐,做祖母的连自己的孙子孙女都不顾及,还想要享天伦之乐,还想要含饴弄孙,这不是……天大的笑话?”
丹娘一番话掷地有声。
在这清冷明朗的月夜里,格外鲜明,震耳欲聋。
沈瑞已经开不了口。
他再也没想到这女人居然能来个家丑外扬。
怎么说那也是沈府的太太,是众人的长辈,是叔叔那一辈的长嫂!该有的体面尊重还是要有的!
可丹娘半点不在乎,就这般直咧咧地说了出来。
丹娘轻叹:“你也莫要怪你大哥,今儿这话他本来想说的,是我抢了他的。太太是他的母亲,我是他的妻子,事关他的骨肉子女,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让他如何选?”
“难不成,要为了太太一时痛快,连子孙后代都不顾了么?若是这样,待百年之后,太太或是你大哥又有何颜面去见泉下的列祖列宗,二弟,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将婆母谋害自己一事上升到整个家族门楣的绵延上来,即便沈夫人本人在场,怕也无法反驳。
“就算母亲有错,如今罚也罚了,为何不能把母亲接回来?”沈瑞咬着牙,“大嫂,我知晓你气量窄,没什么胸襟,这才不想接母亲回来,作为一个儿媳一个晚辈,你这般计较,简直难堪我沈家宗妇!”
沈寒天慢悠悠地开口:“无妨,她即便不做沈家宗妇,也是我抚安王府的当家主母。”
轻飘飘的一句话,是他坚决护着妻子的表态。
一旁的王氏也开口道:“要说嫂子气量窄没胸襟,这话我头一个不认,你原先一走了之,是嫂子帮衬着咱们这一房。松哥儿入学读书,也是嫂子帮忙打点的,若真计较起来,嫂子何必呢……”
见自己妻子都不帮着自己说话,沈瑞怒火中烧,直勾勾瞪着王氏。
王氏却丝毫不惧,嘴角泛着苦涩,笑道:“太太一事,我相信大哥大嫂必然有自己的决断,咱们就别说话了,你若是真担心太太,等空了我与你一道回云州看望她老人家,一样是尽一份孝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瑞所有路都被堵死。
看样子想借着这一顿家宴就说服沈寒天与丹娘,简直是痴人说梦。
没法子,沈瑞只能怅然失落地闭嘴了。
沈寒天这才淡淡道:“二弟妹说的不错,你担心母亲,人之常情。这些日子母亲虽远在云州,但每旬每月都有书信,老家宅子那边你嫂子去年回去时已经修缮过,母亲身边也有人照顾着,不会有事的。”
沈瑞一声不吭,只在鼻息间喘着粗气。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丹娘才不在意沈瑞怎么想。
反正要接沈夫人回来,门都没有!
一顿家宴最后在一片清冷尴尬的气氛中结束。
沈瑞离开时都没跟大哥大嫂说一句话,板着脸一甩袖子就匆匆走人。
王氏很无奈,对着丹娘福了福。
丹娘:“快去吧,天色也不早了,我备了好些不错的月饼,都命人装进你马车里了,带回去好好尝尝。”
目送众人离开,丹娘松了口气。
回到燕堂,她对镜卸妆。
待身边的丫鬟忙活完,热水都换了两波,她才觉得浑身通透舒坦,一张未施粉黛的脸蛋在灯下瞧着越发光润干净,那双眸子更是明澈动人,顾盼生辉。
拿起木梳轻轻梳顺了长发,丹娘轻笑:“你早就猜到他会有这么一茬了?”
“嗯。”沈寒天也换上了素白的里衣,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
“我怕还没个消停,以二弟与太太的母子情分,他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那就让他去。”沈寒天语气平淡,字里行间透着冷漠的笃定。
“你还真半点不心疼?”丹娘转过脸,瞧着躺在榻上的男人。
但见他宽肩窄腰,一头乌发散开,愈发肆意潇洒,颇为倜傥自在。
“今日在席上我没有骗沈瑞,母亲在云州确实过得不错,一应吃穿嚼用都不缺,非但不缺,甚至都是挑上好的来。”
沈寒天勾起唇畔,“就这样吧,我养她终老,她也莫要来干扰咱们的日子。”
丹娘赞同:“也是。”
抚安王府的夫妻已经达成一致,可沈府那头的沈瑞和王氏就没有这么好的默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