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达在宝泉局衙门前下轿,抬头望了眼辕门,不禁停下脚步。今儿大早许达回了趟户部,科尔昆问他陈廷敬都说了些什么,他只是搪塞。科尔昆不信,言语间颇不高兴。许达这几日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没有主张。他怕见科尔昆,也怕见陈廷敬。他站在轿前犹豫片刻,不由得长叹一声,低头进了衙门。 陈廷敬正在二堂埋头写着什么,许达上前拱手施礼:“陈大人,我回了趟户部。”
陈廷敬道:“哦,许大人,请坐吧。科大人没来?”
许达道:“科大人部里有事,今日就不来了,让我给陈大人说一声儿。”
陈廷敬直道不妨,吩咐大顺上茶。许达接过茶盅,不经意瞟了眼桌上的账本。陈廷敬看在眼里,道:“许大人,有句话我想点破,其实你我心里都明白。”
许达说:“请陈大人明示。”
陈廷敬笑道:“你很想知道仓库盘点结果?”
许达说:“陈大人不说,我不敢相问。”
陈廷敬又说:“科大人也很关心?”
许达望着陈廷敬,不知说什么才好。 陈廷敬道:“我们现在先把钱铸好,暂时不管仓库盘点的事。到时候我自会奏明皇上,白的不会变成黑的。”
许达叹道:“陈大人,其实这几年您受了很多委屈,就因为白的变成了黑的,我们在下面都知道。”
陈廷敬也不禁长叹一声,道:“朝廷里头,有时候是说不清。不过,黑白最终还是混淆不了的。我们不说这些话了,看看钱厂去。”
钱厂里,向忠正吩咐役匠们化钱,老师傅吴大爷跑过来问道:“向爷,您这是干吗?”
向忠说:“熔掉!”
吴大爷忙说:“这不是才铸的新钱吗?可使不得啊!”
向忠横着脸说:“上头让毁的,如何使不得!”
吴大爷喊道:“毁钱可是大罪!要杀头的啊!”
向忠斥骂道:“你这老头子怎么这么傻?把铜变成钱,把钱变成铜,都是上头说了算!”
吴大爷说:“铜变成了钱,就沾了朝廷仙气,万万毁不得的!”
向忠讪笑起来,道:“你这老头子,就是迂!”
向忠说罢,又骂役匠们手脚太慢。吴大爷突然扑了上去,护着地上的铜钱,喊道:“使不得,使不得!天哪,这会断了朝廷龙脉啊!”
正在这时,陈廷敬跟许达进来了。陈廷敬问道:“老人家,您这是干什么?”
吴大爷打量着陈廷敬,问:“大人,是您让他们毁钱的吧?”
陈廷敬说:“是呀,怎么了?”
许达道:“这位是朝廷派来专管钱法的陈大人。”
吴大爷哭着说:“陈大人,我从明朝手上就开始铸钱,只知道把铜变成钱,从来没有干过把钱变成铜的事啊!崇祯十七年,铜价高过钱价,有人私自毁钱变铜,眼看着大明江山就完了!大人,这不吉利啊!”
陈廷敬让人扶起吴大爷,说:“老人家,那是明朝气数已尽,到了亡国的时候了,不能怪谁毁了钱。我们现在毁旧钱铸新钱,就是不让奸商有利可图。听任奸商扰乱钱法,那才是危害百姓,危害朝廷啊!”
陈廷敬说罢,铲了一勺铜钱,哐地送进了熔炉。吴大爷仆地而跪,仰天大喊:“作孽啊,作孽啊!”
向忠不耐烦地吼道:“把老家伙拉走!”
刘元领着几个役匠,架着吴大爷走了。役匠们推着推车进来,有的拉着块铜,有的拉着一钱四分的新钱,有的拉着旧铜器。陈廷敬上前捡起一个旧铜鼎,仔细打量,道:“旧铜器铜质参差不一,收购时要十分小心。”
许达说:“我们都向仓库吩咐过,只收铜质好的旧铜器。”
陈廷敬擦拭着铜鼎上的锈斑,吩咐刘景、马明:“随便拿几件旧铜器,仔细洗干净,看看铜质如何!”
没多时,旧铜器被洗得闪闪发光,拿了进来。陈廷敬说:“我们到外头去看吧。”
往外走时,马明悄悄儿对陈廷敬说:“老爷,刚才那位老师傅好像嚷着要把向忠做的事都说出来,叫那些人捂着嘴巴拖走了。”
陈廷敬问:“你真听到了?等会儿再说。”
露天之下,几坨块铜、几件洗干净的旧铜器、一堆准备改铸的制钱,并排放在案板上。陈廷敬过去仔细查看,大家都不说话。向忠在旁偷偷儿瞟着陈廷敬,神情不安。陈廷敬神色凝重,继而微笑起来。 大顺问道:“老爷,这些盆盆罐罐的颜色怎么都一样呀?对了,同块铜、制钱的颜色也差不多。”
陈廷敬笑道:“都一样就好呀。好,好!我原本担心旧铜器铜质会很差。这下我放心了。你们看,这些铜器的成色同制钱相差无二,直接就可以拿来铸钱了。这些块铜也跟制钱成色一致,都可直接铸钱。”
向忠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这些只会吃墨水的官儿都是傻瓜。陈廷敬又说:“块铜是不能再收了,这些旧铜器,多多益善,可以多收!”
出了钱厂,回到宝泉局衙门,陈廷敬吩咐刘景:“旧铜器同块铜一样,都是毁钱的铜造出来的。明日开始,你就在宝泉局仓库附近盯着,查出送旧铜器来的是什么人。”
大顺说:“原来老爷早看出问题了,我还纳闷儿哩!”
陈廷敬笑道:“大顺还算眼尖,一眼就看出来了。可你要记住,有些事不妨先放在心里。”
大顺点头称是。陈廷敬又嘱咐马明:“你暗自找找那位吴大爷,查查向忠这个人。我们眼下要查清两桩事:一是仓库铜料亏空,二是奸商毁钱鬻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