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前一天双林回来了。以往每次出门回家,双林总是急不可耐地缠着惋惜,从不给她把事情做完的时间。这一次却很平静,眼神似乎有躲闪,又似乎完全正常。他照例给她带了礼物,是一件修身蚕丝旗袍,可却不是她喜欢的款。
她望着这旗袍出神,她想起江春芳是极喜欢穿这种修身旗袍的。她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为什么她总爱往这坏处上想? 晚上双林照例和她亲热,完事之后惋惜忍不住问他:“出去这么些天,事情都办完了吗?”双林伸出手臂,让惋惜枕在上面,搂住她说道:“嗯,都办好了,这次去的人比较多,事情不会复杂,也就和客户吃吃饭,联络一下关系,就当做是见见世面了。”
杨双林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有意无意地告诉媳妇自己是正正经经出去办事的,她男人没有在外面做任何不轨的行为。
惋惜说:“你怎么想着要给我买旗袍穿的,哪买的?”她总是觉得那件旗袍怪怪的。
双林说:“在上海买的,那几天我和叶子龙一直在外面忙事情,没时间出去逛,让江春芳帮忙买的,她对这个比较懂行。怎么了?你不喜欢吗?”双林心里有点咋舌,这女人怎么像狗鼻子一样灵,衣服不是他选的,都能闻出味来。
惋惜说:“没有,就是穿不习惯那样的衣裳。”她心里疑惑着为什么江春芳对她的穿衣尺寸这么熟悉。
双林怕她继续盘问就推说坐一天车很累了,想早点睡觉。惋惜便不再说话了。乱七八糟想了很久,即使睡着,脑子里还想着双林和江春芳手拉手隐进一片黑暗里,边走江春芳还不忘回头冲惋惜露出那个勾人的眼神,那眼神渐渐消失在黑暗中,黑暗里尽是两人的喘息声。惋惜大汗淋漓挣扎着醒来。 中国有许多的传统节日,春节被全国各地视为最重要最热闹的节日,但是在闽南地区有个比春节还要热闹的节日,这个节日便是正月十五元宵节。 一大清早, 惋惜和双林在屋里制作元宵圆,这元宵圆也叫“上元丸”,元宵节吃汤圆,用汤圆祀神拜祖也是元宵节的风俗习惯之一,谓之祭春。 闽南的元宵圆做法很特别,先将馅料混合拌匀,取一小勺放入特制的模具,敲打成圆形硬块,然后沾水放进盛有糯米粉的圆盆中,反复多次滚成元宵圆,不同的馅料相辅相成间,成就了人们喜爱的味道。这馅料分主料和辅料,主料有炒熟的芝麻、花生碎,白糖,辅料有葱头,猪油,有的还有桔皮,冬瓜糖等。 双林和惋惜一个敲馅料,一个滚汤圆,配合得十分默契。他俩这房间既是卧室,又是餐厅,现在倒还成了作坊了,来个人,还能是个会客厅,好一个“万能房”。 大街上正举行各种各样的踩街仪式,十几人扛着本境神明的座辇,在庙前广场上跑动摇辇,在村中各大街小巷中巡游,所到之处,人们在自家门前摆放供品祭拜神明,神明所到之处锣鼓喧天,鞭炮声震耳欲聋,在闹腾中迎接春意和吉祥。 月圆之夜,赏灯之时。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成为闽南人真正意义上的情人节。 这是双林和惋惜成亲以来的第一个元宵节,新婚夫妇要在逛花灯时从最亮最大的那盏花灯下(灯王)钻过,俗称“钻灯脚”。 双林和惋惜深情对望,手牵着手虔诚地从灯下钻过。闽南有一句很粗俗的谚语叫:“钻灯脚,生膦趴”。意指生男孩。钻灯脚是新婚夫妇祈求来年添丁进财的一种习俗。这也是双林无论如何都要在元宵节前赶回来的原因,为的就是准时和惋惜来钻灯脚。 元宵夜,巡佛进入高潮。开路鼓,大彩旗,托灯,凉伞等。队伍中最引人注目的要数“拔拔灯”。 拔拔灯队伍的灯笼以大绳拉拴,为首的彪形大汉肩负大绳弓身拉动队伍向前行进,生动演绎了西溪纤夫逆水行舟,与自然相搏的形象场面。 大绳上的灯是由各家各户人手一灯挂上的,灯笼里点上蜡烛,如果在游灯过程中蜡烛不小心把灯笼点着了,灯笼主人不仅不生气,还会很高兴,因这唤做“出灯了”,意思是来年肯定添丁进财。万人万盏灯,一条拔拔灯可达到百米千米长,一个村子这样的长绳灯就有数条。夜幕中游灯,宛若游龙,锦鳞光影闪烁。 双林和惋惜一起在街上赏灯、观景。街上人山人海,也不知道哪里突然就冒出来那么些人,应该是各家各户都倾巢而出到街上来看热闹了吧。 他俩跟着拔拔灯队伍走了很长一段路,扶灯走也是祈福的一种习俗。 在游灯活动快要结束时,他们碰到了江春芳和王满治,身边跟着小花。双林远远地瞅见了他们,本想悄无声息地不让两个女人碰面。可江春芳此时早已挽着王满治的胳膊径直朝他们走了过来,一面走一面两人还扶着耳朵雀雀私语了一小会儿。 王满治估摸着是为了所谓的私利,处处对江春芳鞍前马后陪着小心,江春芳见她虽是个贪财之人,却事事对自己热心奉承,也就逐渐把她当了个心腹人,俩人渐渐处成了闺蜜。 江春芳和王满治在他俩面前落定,江春芳傲慢地拿眼角的余光向下瞅着林惋惜说:“双林你俩好雅兴!搁这么晚还没回去吗?”她跟双林说话,眼睛却是瞅着惋惜的。
惋惜仍保持风度略微朝她们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王满治挽着江春芳胳膊,装和他们不熟的样子眼睛四处乱窜转向别处,似乎在向江春芳表忠心,同林惋惜划清着界限。 双林手握拳头放嘴上咳嗽了一声说:“你们不是也还在吗?”街上人特别多,几人站一块影响了行人走路。 江春芳笑道:“我怕胖,得多走动走动,免得招人嫌弃。”
双林说:“有福之人胖点好。”
双林说这话的时候看向惋惜,惋惜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下冷冷的,没有表情,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江春芳见他这样说,手抚着嘴笑,眼睛妩媚地朝双林看去。 惋惜心下略感有些凄凉,她眼见着他俩在她跟前打情骂俏似的。 她打量了一下双林,淡淡地说道:“你们聊,我先回去,有些犯困了。”双林见媳妇要走,便也跟在她后面回去了。
惋惜说:“难得你俩聊得这么投缘,怎么不多聊会。”双林手挎上她肩和她并肩走,说:“我怎么听着像有人阴阳怪气在说话呢?”
惋惜说:“我哪敢,还不得照顾着你的面子。”
双林说:“好了,好了,别跟个外人和我吵架了好吗?”
惋惜停下脚步,转向他,看着他说:“我这是和你在吵架吗?为的什么事吵架?”
双林见她一板正经说话,像是生气又不像在生气,语气却冷淡得令人害怕。他用手朝她脸上捏了一下说:“我媳妇儿这是吃醋了吗?都是我的错,我下次再不敢和别的女人说话了,行了吧?”
惋惜嗔怪地踢了他一脚,“谁和你吵这个事来着。”
双林跳起脚闪一边说:“哎呀,没踢到……”惋惜气得在后面追着他打。
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准的,只是林惋惜潜意识里不愿意相信双林有过二心罢了。就如作家张爱玲女士在她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一书中写道:“也许每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那日拜访完省城的几家商户,几人便匆忙驱车赶往下一个城市。途经上海时,江春芳说要在上海停留几日,开发一下新客户。叶子龙提出自已去找客户,让江春芳和双林在饭店稍做休息即可。双林没有帮忙的理由,便安心地在饭店候着。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是中国现代化程度最高的城市,素有“东方巴黎”“魔都”之称,可见其繁荣程度。 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双林平生第一次见到洋人;第一次乘坐人力黄包车,他们雇了两辆黄包车,把上海最繁华的地都跑了个遍;他也第一次进电影院看电影;江春芳还带他去了上海最热闹的“大世界舞厅”,她教他跳舞,他第一次笨拙地搂着江春芳跳舞。 给惋惜买的那件旗袍便是在大世界附近的商店里购买的,江春芳亲自挑选,双林由着她为惋惜选了这旗袍,江春芳的眼光他是认可的。而江春芳也很享受和双林独自逛街的感觉,在陌生的上海,他们不用担心别人会质疑他俩的关系,当售货员误认为他俩是先生太太时,她高兴地赏了售货员一笔小费,还特意告诉售货员旗袍是买给妹妹穿的。 双林短暂地迷失在了高楼林立的上海滩。也许所谓的新鲜感便是和旧人体验不同的新鲜事。陌生的城市,纸醉金迷的生活,双林彻底意乱情迷,同江春芳纵情享乐。 上海既有朱门酒肉臭的繁荣,也有路有冻死骨的凄凉。在离开上海前,江春芳特意带他去见识了上海的贫民窟,一些来上海谋生的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们在街头席地而坐,以天为背,以地为床,一个年轻的母亲坐地上用一个破碗给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喂水,母女俩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那小女孩顶着一头枯黄稀疏的头发,用瘦小的手扶碗喝水,她们周周全是捡来的别人丢弃的旧物件。 江春芳觉得建立在爱情上的爱情是短暂的,因为爱情本身是短暂的;而建立在金钱上的爱情是永远的,因为金钱是永远的。她想让双林将她和金钱联系在一起。 而杨双林认为钱是通往自由和尊严的通行证。城市的繁华和眼前的场景两相对比之下深深震撼了双林,他将那凄苦的画面想象成如果是他的妻儿时,他内心升腾起了对金钱前所未有的渴望。 从上海回来以后,双林便没有想彻底和江春芳断绝关系,他心里自有一份思量,也许他和江春芳保持关系,兴许以后能派上用场。他更是一门心思地扑在工作上,期望在事业上有所建树。至于惋惜,他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对她的爱,只是他将这份爱转化为对他们这个小家庭创造更好的生活而努力付出。而林惋惜却因为双林在工作上过多的投入,以为他烦了,不爱了。生活中的矛盾逐渐显现。 日子就这样在平淡祥和中过着,元宵节后人们消停了一段时间,双林也清闲了许多。 一日,他在衣柜里拿换洗的衣物,发现他在上海帮惋惜买的那件旗袍赫然立在那里。他将它取出来,对惋惜说:“我给你买的这旗袍你怎么不穿呢?好像都没见你试过,这天气穿正合适,快过来试试。”
惋惜本不打算试,实在拧不过他,只好将它穿在身上,站镜子前愣神地望着。
这旗袍将惋惜的好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好一个“锦袍炫丽仪态娇,圆臀玉腿细柔腰。”娇美的人儿就在眼前,杨双林忘情地从后面搂着她,吻在她的耳垂上,一双手从旗袍旁边开叉的缝隙伸进去摸上她雪白的腿。
林惋惜看着镜子中的女人怱然变成了江春芳的模样,她一阵恼怒,嫌恶地将双林一把推开。有些上了头的他以为她跟他闹着玩儿,逐将她抵在衣柜上俯下身吻她。这下彻底把惋惜激怒了,她抡起拳头便往双林胸口上捶。一面捶一面嘴里碎碎念到:“跟你说我不喜欢这衣服了,你还非让我穿,我看你是将我当成那江春芳了吧,你如果忘不了她,你去跟她过去吧,没人会拦着你的。”说完逐将旗袍上的扣子一一解开,脱下来狠摔那床上。随后坐在床沿上止不住地掉眼泪。
双林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坏脾气惊到了,随即也愤愤地说道:“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疯。不可理喻!”说完狠狠摔门离去……
双林心里憋着气,原本打算出门到肥东家转转的。惋惜哪儿都好,就是那小孩子脾气时不时地会冒出来一下,害他经常得花心思哄着,有时候他也觉得累。鬼使神差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江春芳家,他看向二楼江春芳住的那间房。江春芳家的大门就在眼前,他犹犹豫豫,站院墙外抽烟,最后他在院墙的窗沿上掐灭烟头,烟头在上面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印迹,一根烟抽完他便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