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拜祭了娘亲之后,荷香回了阔别了二十多年的家。那是一个临水而建的竹屋,由于无人打理已是荒草满地,野菊花、秋海棠、万寿菊等野花围着篱笆正开得旺盛。绾绾择了两三朵花别在飞仙髻上,顿时光彩照人、艳丽夺目,好似百花丛中翩翩傲立的牡丹。若兰择了一朵芙蓉花插在了荷香的发髻上,荷香深情款款地回望了他一眼,两人会心一笑。嘉许本来也择了一朵桂花准备要送给荷香,可看到若兰已经送了她,便有些沮丧地把那枝金桂花藏到了身后。荷香伸手摸了摸随云髻上别着的芙蓉,她没有说出来自己其实更喜欢桂花,芙蓉虽一日可变换好几种颜色但却给人一种薄命的感觉。她不愿辜负若兰的一番好意,望着屋后成林的芙蓉花和耸去云天的凤尾竹,感叹道:“时光荏苒,我离开家乡已经数十年了,没想到还有机会回来,当真是物是人非了。”
她羡慕地看了绾绾一眼,她没有成亲还可以梳未婚女子才能梳的飞仙髻,而自己却是万万不能了,红颜弹指老说得果然不错。推开朱门进去屋中,虽然到处布满了蜘蛛网,可摆设还是那些摆设,有她们一家人坐过的椅子、凳子,围在一起吃过饭的桌子,还有睡过的床……而苏如云也好像还活着,在窄小的厨房里挥汗如雨的煮着饭、炒着菜。“娘亲!”
荷香欣喜地大叫了一声然后扑了过去,可是娘亲没有,什么也都没有。若兰抹去了荷香眼角的泪水,拭去她眉梢的憔悴,把她拢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来呵护着她冰凉的心:“别哭了,你还有我,我会在你身旁。”
荷香的泪浸湿了若兰薄纱的袍子,袍子湿润后粘着她的眼睛,她闭了眼紧紧地靠着若兰:“还好有你,我只有你了。”
嘉许、绾绾和苏如眉呆呆地站在一旁,略显尴尬。尤其是绾绾,她的尴尬里还夹杂的羡慕,羡慕有一个大好的男子呵护她。而且,这个男子还是曾经最爱自己的,她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就恨下心肠离开他了呢,如今细细想来不禁有些懊悔。可想着想着冷云又闯入了自己的脑海,他脱掉自己的鞋子然后丢掉时邪魅的笑容一直萦绕不去。她低头看了眼那只捡回来的鞋子,脸不禁又红了。不,不行,不能再想他了。绾绾突然给了自己一耳光,以此来警示自己。“绾绾姐,你怎么自己打自己啊?”
嘉许问。“哦,没……没什么,有……有蚊子。”
绾绾说完又拍了几拍,以此表示真的蚊子。荷香脱离了若兰的怀抱,说道:“这里久无人住,大家要留心别让蛇虫鼠蚁给伤着。”
嘉许开了所有窗户,屋内顿时亮堂了,如果不荒芜这里倒真是一个清净优雅的好所在,他由衷的希望可以永远和荷香姐姐不问世事平静地生活在这里。绾绾看着雅致的小屋,不禁羡慕地幻想,荷香小时候和爹爹生活在这里是一副怎样其乐融融的场景呢?“我和娘亲也有一个跟这相似的木屋,只不过那里小时候没有爹爹……”荷香抚着绾绾肩膀,安慰道:“别伤心了,你想啊,如今一切都好了,我们也和爹爹化干戈为玉帛了,以后咱们一家都能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了。”
“嗯。”
绾绾没有多说,只热泪盈眶地点了点头。苏如眉见两个侄女对这个地方都如此眷恋,说道:“不如今夜咱们就在这里住下吧。”
绾绾嘴上虽说“这里已经荒芜多年还能住人么。”
可心里却是早已乐开了花,还去犄角旮旯里找来了一把扫帚扫起了地来。她的举止把荷香、若兰、嘉许和苏如眉都逗笑了,苏如眉去整理家具上的灰尘,若兰去拾柴火,荷香去河边打水,几个人虽然忙但却都乐在其中。由于嘉许还小就不要他做什么,他也是闲不住,被屋外活蹦乱跳的的鸟雀逗得活蹦乱跳的,不一会的功夫就溜出去抓鸟去了。荷香提了水桶到河边后,脱了鞋把纤细的玉足浸到了水里。她把脚划过来划过去,水很是凉爽,一如她此刻的心情:“我和若兰总算苦尽甘来了,从此我们可要恩恩爱爱携手白头。”
几尾红色小鱼好像听见了她的诉说游了过来,轻轻啄着荷香的小脚,荷香受不了痒,舒畅的咯咯笑。河岸边长满了蒲苇草,如今已经全都开了花,微风轻拂,苇絮便如雪花般在天地间翩翩的飘飞。不知何时,若兰已经到了荷香身后,他放下了拾得的柴火,坐到了荷香身旁,一只手挽上了她的肩,轻轻地搂着她。荷香看到水里的若兰的倒影凑了过来,便伸出一只手挽上了他的脖颈,另一只手则接到了飘来的一片苇絮。她哈了一口气吹飞了苇絮,看着它落到了水面上,水下则是一对可人儿,她看的呆了,不由地开口念诵道:“君当作蒲苇,妾当做磐石;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若兰在荷香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只感觉她的脸颊好似温润的碧玉,他伸手挽了荷香耳旁的碎发说道:“定不负妾相思意,回之白首偕老礼。”
两人相依相偎,身后林木高立,两侧芦苇围绕,眼前碧波薇漾,二人眼波回转,情不自觉的吻上了对方的唇。嘉许抓到了一只极是好看的鸟打算送给荷香,问了绾绾才知道她来了河边就急忙赶来找她,却不想看到了她和若兰坐在河边相拥相吻的情景。愤怒、不甘、嫉妒全都涌上心来,嫉妒?真奇怪,他为什么会嫉妒呢?她们可是夫妻,做这些发乎情止乎礼啊。想到这里嘉许一时失神,那画眉鸟感觉他松了手沙哑地哀鸣了一声,扑腾了几下翅膀凌空而去了。荷香和若兰被惊动了,急忙站了起来,看到嘉许在不远处的芦苇丛里,两人登时面如火烧,羞愧难当。嘉许走过来硬挤出来一个笑容:“如眉姨妈见天快黑了,不放心你们在外面让我来叫你们回去了。”
荷香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嘉许,待触到他的目光后又快速地低下头,她提起了水桶说:“好……我们这就回去了。”
若兰扛起了柴火,对荷香说:“我来帮你提吧。”
荷香羞涩道:“不,不用了,你还要背柴火呢,我自己来就好,你就放心吧,在沈家的时候每天都要挑水洗衣都做惯了。”
嘉许抢过了荷香的水桶,说:“姐姐,还记得吗,以前我经常偷偷地溜去帮你呢,有一次被爹发现被打得老惨了。”
荷香戳了戳嘉许的脑门:“还不因为是你调皮嘛。”
在沈家的日子大部分都是不快活的,快活的日子都是跟嘉宏还有嘉许独处的时候,不快活多于快活,想想都不快活,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如今想来荷香只觉得以前在沈家呆的日子都是浪费时间,蹉跎了自己的大好青春。若兰见嘉许和荷香打闹得欢乐,心里一酸,先行了一步。荷香没有发觉,一路上和嘉许嬉笑打闹的回忆着以前的事,若兰在一旁插不进去一句话,只觉得自己是个水晶人。嘉许表面虽笑着可心里却难受得紧,都怪自己瞎逞能,明明提不动还在荷香面前信誓旦旦。但他不后悔,只要荷香能够开心他什么都是愿意去做的。可事情往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嘉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满满一桶水提到家。回去之后若兰也是一语不发,独自一个人在厨房里升火。绾绾看了看他,悄声对苏如眉说道:“哎,姨妈,他怎么了,怎么出去捡了一趟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一副闷闷不乐就好像别人欠了他几百两的样子?”
苏如眉择着木盆里的野菜,说道:“还能因为什么,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啊。”
“情?”
绾绾默念了良久,看到了另一边开开心心在挑拨蜡烛火光的嘉许,问到:“哎,你和他们一起回来,怎么回事?”
嘉许太过用力竟把烛火挑灭了,忙打开火折子点燃蜡烛:“我也不知道啊。”
绾绾将信将疑:“你会不知道?”
嘉许坚定的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了。绾绾找了个凳子坐在门前,说道:“好,你不告诉我,荷香到邻居家借米和油盐去了,等她回来我自己问她。”
嘉许瘪了瘪嘴,又继续去玩他的蜡烛了。不一会儿,荷香抱着半袋米、一罐油和一罐盐回来了。“姐姐回来了!”
嘉许放下蜡烛就要去迎接荷香。绾绾忙挡住了他,双手叉腰道:“去去去,小孩子一边去,我有话要跟你姐姐讲!”
嘉许瘪了瘪嘴,又接着去玩蜡烛去了。“哟,荷香回来了。”
绾绾立即接过了米袋,然后对荷香小声嘟囔道:“你和若兰怎么回事啊,他怎么一个人呆在厨房闷闷不乐的?”
荷香还不知情,问道:“什么怎么回事啊,若兰跟我一样很是内向,都喜欢一个人的独处,这不奇怪啊。”
绾绾又接过油罐和盐罐,说道:“不奇怪,怎么不奇怪,从河边回来到现在他可一句话都没有说呢。”
荷香这才发觉不对劲,忙拿了油罐和盐罐,表面上是去把佐料放到厨房里,实则是去看若兰怎么回事。若兰见荷香进来了也不和她打招呼,自顾自地往灶台里了一些柴火。荷香扒在他背上,轻声问道:“好相公,你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
“没什么啊。”
若兰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淡淡地回了句。荷香捏了捏若兰的脸:“还不说实话么?我可是你的妻子,你有事没事开不开心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快说吧——”若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把荷香搂过来让她坐在自己怀里:“我觉得嘉许待你很不一般,他对你很特殊,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你担心她对我的不是姐弟之义而是男女之情?”
若兰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说,所以胡说八道了一大通,还是荷香这话但是问的直接。若兰没有回答,只瘪这嘴默默不语。其实荷香不止是问了他,也回答了他,他也知道了她的答案,只是不听她亲口说出这个答案他总是不能安心。荷香在若兰脖颈上亲了小口:“傻瓜,在河边的时候我不是说了吗‘君当作蒲苇,妾当做磐石;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折’。”
“嗯,我晓得了,我晓得,我还是那句话‘定不负妾相思意,回之白首偕老礼。’”若兰说完撩起荷香额前的碎发,吻了吻她的额头。荷香像一只搜索的小鸟,一头扎进了若兰的怀里,在不忍心离开。若兰敲了敲荷香的额头,说道:“我们做饭去吧!”
荷香微微诧异:“你会做饭?”
若兰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她的手喜悦的奔出去了。嘉许看到荷香和若兰又和好如初,气氛得牙痒痒,把一整枝蜡烛都挑坏了。绾绾拿扫把戳了嘉许一下:“哎,你个小调皮,你把蜡烛弄坏了晚上咱们点什么?”
苏如眉已经择好了野菜,说道:“不怕,里屋的竹编雕花柜子里还有松油呢,晚上可以点那个。”
嘉许更加气愤无比,说道:“里面好闷啊,我出去透透气!”
绾绾看着突然大发雷霆的嘉许,不解道:“简直是莫名其妙。”
苏如眉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嘴:“哎,还是那句话,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