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芳十六,按说身份倒是尊贵,但若要说能被开平帝看上,欲立为皇后,却是差了些火候。又兼习武天分平庸,长得虽秀美也算不得绝色,心机城府,为人处世,皆说不上出众,拿来与同辈比较,倒也不算差,但要与虞家那条美人蛇对比,就实在上不得台面了。奈何,开平帝年纪不小了,急于立后,叶家,出于某种原因,开平帝看不上,虞家,又态度暧昧,越拖越觉出不对劲来,而苏家,掌控法直司,又在军方有着不小能量,更兼着,他们也有意与自己亲近,便成了开平帝眼下的首选。自上次刀峡岭一役,开平帝自以为算无遗策,布局多年,以为【永镇河山印】乃是囊中之物,又有成就万世基业雄心,连人皇殿都着手开始修建了。最后倒是狠狠坑了南瑜一把,【永镇河山印】也到手了,可哪曾想,那云渊湖底的封印,竟不是次级妖族裂缝,而是深渊暗界通道!!此事动静不小,当年那覆盖整个北境的红色天渊,散发出无比悚然气息,又哪里瞒得住?一时间,开平帝做过的那些事情,便被大新贵族圈尽皆得知,这锅,叶家自然要替开平帝背,大家也都保持着默契,没有拆穿,但是,权贵们对开平帝的风评,却是直线下滑。这般无智,这般贪功,这般不择手段!开平帝竟是瞒着他们,在北境设下献祭大阵,为了得到【永镇河山印】,不惜牺牲数百万、千万百姓性命,用以消磨水神封刻大印!当然,这些贵族真正在乎的,不是百姓性命,而是不喜开平帝的秘密行为,不喜其瞒着大新权贵们,冒然执行的这愚蠢计划。要知,深渊暗界通道如若解封,将带来何等恐怖的后果!又将给大新权贵们在国内的利益,带来何等毁灭性的打击!一个自作聪明的皇帝,不可怕;一个愚蠢的皇帝,亦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皇帝,他既愚蠢,又爱自作聪明,且主观能动性极高,这就很麻烦了。大新建国,太祖便曾许诺,与天下贵族共治江山,这诺言,与当初中原局势有关,亦与宁家急切想成为这中原之主有关,但是,凡是有利便有弊,当初,人心是聚拢了,中原世家是团结了,天下也得到了,可这,也造就了大新权贵实力之强,威势之重,特权之大,远超齐赵二朝,形成尾大不掉局面。开平帝之前的做法,很明显是有意瞒着大新权贵,这,很不符合贵族们的利益,因此,贵族们暗地里的动作,便少不了,开平帝本已逐渐稳固的皇权,也出现了动荡。他急于寻找盟友,既然虞家不愿意,叶家,出于某种考虑,也做不到联姻的地步,那苏家,便成了最好的选择。苏家这代还未出阁,年龄又合适的嫡女,眼下只有三位,其中,倒是苏心盼最拿的出手了,因此,开平帝便召苏心剪入宫,详谈此事。这,令苏心剪很是意动。苏心剪很聪明,政治嗅觉亦非常敏锐,本能的,便觉这是件对苏家极为有利之事,别看其他贵族现在都不看好开平帝,并且纷纷暗中开始耍手段,那是因为他们家族不够强,族中也没有能够成为皇后的人选!偏偏苏家,实力强大,乃大新三大公爵家族之一,又掌管法直司,控制了一部分兵权,完全有实力震慑一众大新权贵!此刻,又是开平帝最需要盟友之时,选择强势介入,这等投资,今后能收到的回报,将不可想象!甚至,借此机会,将开平帝架空,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些弯弯绕绕,自是无需赘言,苏家诸位长老稍加思索,便能领悟,一时间,皆显意动。却还是苏泽翼,再次出声:“家祖,此乃好事,天大的好事。”
“只是……,心盼不是已经许给沈铭了吗?橘儿该是与沈铭说过此事了……,此事,也是经过您同意的。”
于是,大厅之内,又陷入一种诡异沉寂之中。一女不可许二夫,任谁也没想过,苏心盼一时成了香饽饽,一边是被【诛邪】认主之人,一边是大新天子,富有四海。苏心剪对此,却是早就做了决断,说是开会,实则没有商量的意思,他看着苏泽翼,脸上微笑依旧,从容说道:“若没有圣上找我,苏心盼嫁给沈铭自无不可,【诛邪】剑认主,能将那沈铭与我苏家绑定,不是坏事。”
“但【诛邪】只不过是一把剑而已,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与泼天的权势相比,与我苏家的未来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苏心剪露出语重心长模样,环顾四下,显出家祖威严:“与【诛邪】相比,我苏家的【万民】名头更大吧?可是,【万民】剑无故消散于天之间,这都多少年了?我苏家没落了吗?没有!我苏家不但没有没落,反而越发强盛!所以,你们须知,能让我苏家延绵万年,屹立不倒的关键,从来就不是哪把剑,也不是其他的,而是实实在在,握在手中的权利!”
苏心剪慨然说着,大厅内,也无人反驳。苏家走到今天,当初先辈的信念早已成了无用之物,没人再遵循,否则,苏橘当年也不会离开苏家,甚至羞于修炼【万民剑诀】。苏泽翼此刻,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与在座的诸位长老不同,他还有些侠心,不多,但未彻底泯灭。又想起那日在霜州诛查司,那个为民请命的少年,提剑高歌,引动【诛邪】认主。又想起当日苏橘与自己说的那番话,“我苏家,如今缺的,不是一柄【万民】剑,亦不是一柄解封的【诛邪】剑。苏家缺的,是先祖血脉传承之下,早已遗失的不屈之心,与那为了天下万民,一怒拔剑,浴血而战,族中儿郎亡之六七,却依旧笑而赴死的豪气!”
此话,言犹在耳,振聋发聩,苏泽翼当日,算是被自己的曾孙女骂醒了。但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呢?那时的自己,至少还在意【万民】与【诛邪】二剑,还在意苏家的侠名,在意苏家表面上的道义。眼下可好,家祖苏心剪今天给大家摊牌了,他不装了,侠名,无所谓,【诛邪】,无所谓,甚至连家族借以崛起的【万民】,苏心剪也觉得无所谓……眼下苏家整个长老会,全部都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看得见的,只有权势,富贵,再瞧不见其他!苏泽翼此刻,很想站起身来,痛骂苏心剪,奈何,却是不敢……身在这样的家族,面临这样的环境,苏家已没了半点滋生侠义,救济万民的土壤,心怀这种理念之人,即便出生在苏家,若不远离,久而久之,也将被同化。苏泽翼终是有些不甘,决定做最后的挣扎,他站起身来,鼓足好久勇气,话到嘴边,脱口而出,却成了这样一句:“那,至少要问问心盼的意思吧,她是愿意嫁给沈铭,还是愿意嫁给圣上?”
一时间,许多目光带着好笑,玩味,怪异,便都落在苏泽翼身上,心想这位代族长是怎么了,怎得好像失智了一般,问出这等可笑的问题,苏心盼又不傻,这等好事落在身上,她又如何还会选择那沈铭?苏心剪,笑的亦是欢快,挥挥手,示意苏泽翼坐下,捋捋两撇小胡子,开心说道:“我已经问过心盼了,她开心的不得了,缠着要我将落霞衣给她做嫁妆,说要在封后大典上穿着。”
落霞衣,乃苏家重宝之一,当年本是该由苏橘穿着,成为大新皇后的……苏泽翼听得这话,便再无他言,颓然坐于椅上,全身力气,仿佛被抽空。这代家主,他不想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