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浩本自混在沈氏商行护卫中,随着燕平等人,一齐押送唐家派出的劫掠部队,朝沈府走去,他前番受伤不轻,被于少远所救,安顿在城外不远之处,与十数名不服唐运风,更看不惯刘永力这般小人的同僚,正自养伤,还过不得一日,便又被一只人马寻到,着实吓了一跳,本要抵死反抗,却不想,来人竟是诛查司的探子,只说没有恶意,乃是奉了沈都统的命,来救他们的。这,就比较魔幻了,沈铭是诛查司副都统,竟能驱使得动镇龙司之人?这镇龙司可不好惹啊,时至今日,何浩便连镇龙司霜州总部在何处都不知晓,如今,这只大新令人闻之色变的情报部队,竟是奉了沈铭之命来救他们的?何浩本是不信,却又想起当日他们被殷叶追杀时,出来救场的虞阳落,哦哦!那暗夜女神一般的人物,那镇龙司延冰府五州的情报头子,貌似与自家兄弟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那暧昧的模样,何浩表示自己都没眼看,心中却是暗道自家兄弟太过招蜂引蝶,不像自己,只喜欢唐都统……此时,何浩终于入得城内,他有太多话,要和沈铭说,他要状告唐运风,枉顾职责,禁止诛查司出城诛妖!他要状告刘永力等人,奸淫良家女子致死,猪狗不如!虽然沈铭只是诛查司州副都统,虽然唐梦灵如今不在霜州,但何浩见证过自家兄弟一次次创造奇迹,他相信,沈铭可以还百姓一个公道,可以拨云雾,见青天,诛杀贼子!他正自走着,却觉自己右边手指,被一只小手牵住,扯了扯。何浩低头,看到个十岁左右男童,满脸污垢,眼神却是明亮,他怀中却还抱着个五岁大小孩童,报得吃力,那怀中孩童面色煞白,嘴唇乌黑,该是害了重病。“菩萨家商行的大哥哥,您可以帮帮我吗?我的妈妈今早入了城内,却一直没有回来,她说过,过了中午便会回来的,我妈妈最守时了,她是入城来给弟弟求药的,弟弟病的重,妈妈不会这时候还不回来找我们。”
何浩一愣,看着眼前童子,便与燕平致歉,示意他们先行。自己独留下来,柔声问道:“你妈妈入城,是向何人求药?”
此时,何浩心中已有了不妙之感,这事情,他觉得有些熟悉!却是与刘永力那些畜生们,用馒头骗难民女子入城的伎俩极为相似!稚童身子本就小小的,又因营养不良,更显瘦弱,怀中还抱着个更小的幼童,显得吃力,他忍着哭意,言语哽咽,好似认真回忆着,好半响,才开口说道:“一个光头长得好魁梧的叔叔,还有一个没有胡子,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大伯,他们说有能治好我弟弟的药,妈妈便和他们入城了。”
何浩听得此处,牙齿几乎咬碎,他极力控制自己情绪,挤出一丝难看的笑:“你随我来,我想办法替你找回妈妈!”
……而此刻,沈府外,正驻派着一批城防军,这些部卒都是由唐知奇精心挑选出的精锐,亦是值得信任,确保不会被汉州唐家收买之人。沈铭与唐知奇二人,此刻正于沈府主厅之内议事,待到燕平、荆练练等人入内,便自呈报战果。唐运风派出之人,阵亡过半,剩余的都被俘虏,回城途中,便已由荆练练亲自施刑审问,全都招了,笔录手印俱全。唐知奇看着这些证据卷宗,面目低垂,眼中却是寒芒闪烁,唐运风身为大新诛查司一州正都统,指使手下抢夺其他商行物资,只为囤积居奇,高抬粮价,如今人证物资俱全,便连唐家另一名成员唐其连,亦已招供!这一次,唐运风栽定了!必要脱一层皮!便自整顿人马,欲要包围诛查司,捉拿唐运风。正要出发,却见得何浩怀抱一幼童,又牵着名孩提,入得大厅之内,满脸愤然。沈铭见得何浩,大喜,上前关切查看,又见他脸上愤然之色,便自问询。听得何浩将唐运风、刘永力等人奸污难民女子,致死抛尸之事后,久久不语,一时立于原地,竟是沉默了。过得好久,终于看向脸色亦是极差的唐知奇,沈铭此刻,表现的极为冷静,甚至还露出了一抹笑意:“唐大人,这次捉拿唐运风之事,便由沈铭独自前往罢!您只需派人远远围住诛查司即可,剩下的,交给晚辈来做便是。”
沈铭说的平静,不见一丝情绪,何浩识得自家兄弟这表情,当时北托村被屠,沈铭率领部曲追赶凶手之时,便是这般模样。唐知奇一愣,却不是庸人,瞬间明白了沈铭的意思。唐运风乃是世袭子爵之家嫡子,受大新法律保护,地方官府无权伤他性命,除谋反之罪外,即便犯了再大的事,也得押往京城,由专职部门审查,方能定罪惩罚,如今沈铭只让他带兵远远包围诛查司,这是动了杀心,他不想牵连自己!唐知奇心中,生出一股羞辱之感,脸色瞬间便胀红,欲要发言,却被沈铭打断:“唐大人,您是个好官,此番事了,霜州百姓还需要您来安顿,救灾物资,还需您来运筹派发,这些事情,换了其他人,沈铭信不过!”
沈铭看着唐运风,和煦的笑,继续说着:“况且,灵儿还在出征,我不想她回来之后,见不到我,也见不到您,那样,她会不开心的。”
沈铭边自说着,走到唐知奇身边,话音渐若“何况,我若因此事入狱,还需唐大人您运作关系,设法捞我出来,我二人若是都进去了,便真没有办法回旋了!”
这句话,便是真的说服了唐知奇。唐知奇素有侠心,此时很想劝一劝沈铭,将他们缉拿便好,要相信朝廷,要相信法度!却不知怎的,他说不出口。此番,若非沈铭出现,他自己都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贵族若非谋反,不可擅杀,这法律,却是凌驾于其他法律之上的。他亦很想随沈铭一齐前往,割下那些畜生人头,却终究被沈铭说服。唐知奇一时,觉得心中憋得慌,更加难受了,终于,拍了拍沈铭肩膀,长叹得口气:“贤婿,你且去屠贼!灵儿有你这般夫君,乃我唐家之幸!便自珍重,为民除害,还枉死百姓讨个公道!”
沈铭点头,应诺,又自看向燕平等人:“燕头领,沈铭此去,冒着泼天后患,你需为族人负责,不必跟随,此番我若能无事,便自担下你族未来,何如?”
燕平听得大新贵族这般无耻,奸杀民女,抛尸荒野,哄抬粮价,无法无天,本自气愤,听得沈铭之言,亦是一顿,便想跟随,却终被那句“为族人负责”而说服,心中一时,亦觉憋屈,有时责任加身,能带来力量,亦会带来退缩,他沉吟不语,脸色也瘪的通红,终于出声:“我非英雄,却仰慕英雄,此番愿随公子前往,虽死无悔!”
沈铭大笑:“若有此心,便留着有用之身,协助唐大人救助州府百姓,我那商行,也暂时交由你来打理,其他的,切莫再说!”
便自拍了拍燕平肩膀,顿塔族老者,终于无言,一跪而下:“我族便就此投奔公子,至此刀山火海,虽死无悔!”
这一跪,凌蕴及满堂顿塔族武者,便亦相随,单膝盖着地,轰然响应:“属下就此投奔公子,至此刀山火海,虽死无悔!”
沈铭便自朝外走去,与荆练练相视,这对主仆有知心蛊制约,主死仆不可活,无需多言,“你亦留下,配合唐大人行事。”
荆练练乖巧点头:“公子你死不了,最多被关几天!”
沈铭笑场,本想装得悲壮些,却被这丫破坏了气氛,一时无语,也不计较,走出门外。何浩牵着孩提,便自相随:“上次北托村,我未随你杀敌,此次却绝不会独留!”
沈铭头也不回,知道劝不住,回道:“那好,你我兄弟,便一齐杀贼!”
何浩大喜,走尽,却被沈铭一记手刀劈在脖颈,晕了过去,被扶住,怀中幼儿,亦被沈铭接住,交给了荆练练。再不犹豫,出的沈府。沈铭一人,独自走着,街上尚有行人,步履匆匆,风卷霜花树,雪压冬青枝,天光虽未暗,却有一月,浅浅挂穹,显出绯色,正是杀人好时候。沈铭犹豫过,他知道,即便证据充足,若只是将唐运风等人逮捕,多半要不得他们性命,他知道,自己布的局,有些自欺欺人,如今,何浩带来的孤苦孩提,以及他说出的难民营百余其女子失踪案件背后的真相,彻底让沈铭断掉了逮捕他们的想法,对于这些畜生,只有杀了,才能绝后患,别无他法!“还好娘子不在府内,否则,她定会阻我。”
沈铭如是想着,打开酒葫芦,饮得一口,却见一名女子,正距自己不远,嘴角挂着笑,看向自己。这女子中等个头,穿件湛蓝水色袍子,腰间袖口紧束,劲装打扮,她生的好看,鹅蛋面庞一对凤眼,气质飒爽。“沈公子,此去何为?”
苏橘,苏见霜笑着问道。“此去杀人。”
沈铭回答。“汉州唐家家主,已接近冰河城,他是势阶武者,修为比你高。与他相随的,还有一名叶家长老,修为亦比你高,他们此番前来,虽不是为你,你接下来要做之事,却必遭他们报复。”
苏橘来霜州,便是为杀唐家族长,自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来霜州城的消息,她选择动手的日子,本也是今天。“那便更好,可以一齐杀了,免得之后身陷囹圄,没了机会!”
沈铭又自饮酒,酣畅淋漓!苏橘看着眼前少年,看得认真,又自说道:“我曾爷爷乃是京城之人,他知道些消息,你不久之后,便要得到天子封爵,乃是子爵,虽非世袭,却也是无数人梦寐之物,你不再考虑一下么?”
沈铭看着苏橘,亦看得认真,今日该来劝他之人,算算会有许多,却唯独不该有眼前女子。他自反问:“换作苏女侠的话,你会考虑么?”
“我不会,这些东西于我没有意义。”
“那我亦不会,错过今日之机,那爵位与我而言,便觉得脏。”
苏橘笑了,笑得大声,不再相劝,她本也不是来劝的:“此去,或有风险,可有后事需我代劳?”
沈铭听得这话,一愣,竟毫不客气,认真想了想,脸上不由露出些赧意:“我有一友,唤作唐梦灵,性格最是冲动,此番在下欲做之事,难免身陷囹圄,苏女侠若是方便,可否待其归来之后,想些法子,莫让她劫狱?”
苏橘听得这话,嘴角抽了抽,唐梦灵就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吧?那妮子,苏橘其实认得,而且挺熟……“可,我答应你了,她若敢劫狱,我便将她绑起来!”
苏首座云淡风轻说着。这么猛的么?沈铭不由深看了苏橘一眼,挠挠头:“那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苏橘嘴角又是一抽:“说罢!”
“我还有一友,唤作虞阳落,不太好对付,她倒不会劫狱,却多半能做出更加出格之事,还请唐首座能劝劝她,让她凡事从长计议。”
苏橘此时,看沈铭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虞阳落是吧?那丫头也和你有关系?不应该啊!那丫头会喜欢男人?“好,我也答应你,她若乱来,我也将她绑起来!”
苏橘又答应了,继续问道:“没有其他要求了么?”
沈铭不好意思挠头:“没了。”
“你便不求我动用关系,让你免于责罚么?”
苏橘终于没忍住。“不求,你身上有侠气,该是厌恶弄权倾轧之人,这些事你不愿做,我又如何会求?”
苏橘终于不笑了,她看着眼前这男子,一时间,表情变得意味莫名:“你不给自己留后路,便这般莽撞动手,缺了权谋机智,不是做大事之人。”
“人这辈子,总要做些蠢事,若事事都瞻前顾后,留着后路才愿出手,又能做得甚大事?”
沈铭如是说着,提壶又饮,终于不愿多做停留,取出【奈何】,扛于肩上:“必胜之局,懦夫亦敢挑战,我虽非勇者,却也想探一探这大新贵族的斤量!”
“今日风大,穹顶有红月,好杀人!在下便不再与苏女侠多聊!”
沈铭便自洒脱前行,目中杀意开始凝聚,与苏橘擦肩而过,留下个左手提壶,右手持剑扛于肩膀的背影,畅然不止!最后一句话,却自飘于北境风中,时远时近:“将来若有机会,再与苏女侠饮酒,不醉不归!”
身影,很快便融于将晚暮色之中。此去杀人,只因公道,剑若不饮血,此生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