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1 / 1)

第十五章

  沈明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认出来的,但脑子里的名字已经脱口而出,且不自觉还带了些惊喜,“采花贼?”

  那人翻身起来,看着她,语气不悦,“什么采花贼,我就不能有名字?”

  “抱歉。”

沈明酥客客气气道了歉,问他:“公子怎么称呼。”

  “务观。”

  “务观公子。”

沈明酥抱拳行礼,“在下江十锦。”

  务观目光往她身上扫了一圈,询问道:“伤都好了?”

  “好了。”

  “公子这桃花债是真厉害,受了不少苦吧?”

务观公子目露同情,“你运气不好,要是晚那么一点,就不用受这罪了。”

他突然凑近,神秘地道:“你可知道那晚后来谁来了吗?”

  沈明酥摇头,“愿闻其详。”

  “封重彦啊。”

务观公子似是怕她不知道,解释道:“当朝宰相,尚书省省主,人称铁面阎王,当夜就把京兆府围了,京兆尹一只手都被戳了个大血窟窿,吓人吧?”

  沈明酥呵呵两声,“确实挺吓人,那务观公子是怎么出来的?”

  “我吧,学了点小本事,见你被打成那样,我怕啊,提前跑了。”

  “务观公子谦虚了,能从京兆府地牢里跑出来,本事可不小。”

沈明酥笑了笑,“公子今日可有空?”

  “十锦公子要请我喝花酒?”

  “花酒就算了,这才从地牢里出来,捡回一条命,珍惜着呢,要不咱们还是喝茶吧?”

  务观勉强点了头。

  两人就近寻了一间茶肆。

  沈明酥替他满上茶水,恭敬地推到他跟前,“公子请。”

  务观抿了一口,看着她主动问:“公子今日在青楼转了一个下午,是在找我?”

  “公子果然敏锐。”

沈明酥也没瞒着,“确实有一物,想向公子借来一瞧。”

  务观疑惑,“我与公子仅在地牢见过一面,能有何物借于你?”

  “务观公子谦虚了,那晚我可是见到公子捡到了一样东西。”

准确来说是顺走的,在衙差带走她时,他起身阻拦,便是在那时候顺走了对方的腰牌。见他面色凝住,沈明酥继续道:“公子当知,京兆府未定罪之前无权用刑,我这三道刑鞭挨得不明不白,险些没命,总得知道是何人要取我性命。”

  “十锦公子好眼力。”

务观公子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问:“公子不是说桃花债吗?”

  对面朦胧的灯火下,沈明酥唇角显出隐隐浅浅的两个梨涡,含蓄一笑,“不怕公子笑话,桃花债有点多。”

  务观一声轻笑,“成,不过也不能白借。”

  “公子请讲。”

  务观俯身往前顷来,面具下的一双桃花眼看向她,“我这不是刚从牢里逃出来吗,没地方去,能否借个地方落脚?”

  沈明酥面色一顿,迎着他的目光没说话。

  对视片刻,务观失望了叹息一声,利索走人,“多谢十锦公子的茶了。”

  走到门口时,身后沈明酥才道:“公子要是不嫌弃我那小院破旧,公子请吧。”

  —

  为打听月摇的下落,来京城不久后沈明酥便租下了这间院子,在街头唱弄影戏,一个人住,只是个暂时落脚的地方,院子很小,仅有三间。

  中间乃堂屋,左右各一间房。

  右边的那间她自己住,另一间没用上,一直空着。

  沈明酥把人领到,推开那间从未打开过的门扇,迎面扑来一股浓浓的尘土味,捂袖退后两步同身后的务观让道:“务观公子请。”

  务观也退,毫不客气道:“确实破旧。”

  大晚上沈明酥没有替他扫尘的打算,务观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衣,显然也不想弄脏,便去外面院子占了她的那张胡床。

  春雨后夜里有些凉,沈明酥从床上分了一床褥子给他,“腰牌公子如今肯给我瞧了吧?”

  “没带在身上,明日给你。”

  沈明酥转身进屋,“公子早些歇息。”

  “头一回共处,十锦公子就不打算好好招待一下。”

务观唤住她。

  “没有酒。”

沈明酥回头抱歉地看着他,“没有茶。”

  “你真穷。”

  这话倒是真的,到京城的那日她两手空空,一身狼狈地进了封家,如今出来,倒是不狼狈了,仍是两手空空。

  但这话不该从一个正在寄人篱下的人口中说出。

  看出了她眼里的意思,务观笑道:“放心,我会赚钱,不白住。”

  这年头糊口不容易,沈明酥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务观突然指向檐下那堆刻了一半的羊皮,“你是唱弄影戏的?”

  沈明酥点头。

  务观公子又看了一眼她晾在茅草棚里的那些草药,“弄影戏你一人吃力,若是卖药更赚钱,你那包麻药,可比我在医馆里买的管用多了。”

他抬头问她,“公子家里是开医馆的?”

  沈明酥没答他,反问:“务观公子今夜是想挖我祖宗?”

  “往后同住一个屋檐,我总得知道公子是不是良人。”

  沈明酥笑了笑,“公子放心,良人不敢收留公子,公子也不会去找良人。”

  “你不怕?”

  “有何可怕,这世间所谋所图,到最后不外乎就是一条命,公子要我命吗?”

今日晴朗,夜里有了星辰,淡淡的银辉落在她脸上,眼里无波无欲,更看不出半丝恐惧。

  务观把她瞧了一阵,一声笑出来,“十锦公子说笑了......”

  “那就不怕。”

  天色已经黑了,沈明酥回屋提上木箱,出来时见他坐在胡床上,枕着胳膊悠闲地望着星空。他说得对,一个人唱弄影戏确实吃力,她正好缺一个帮手,把墙角蒙了一层灰的铜锣取下来,吹了吹,递给他,“公子不是要赚钱吗,帮我敲锣吧。”

  “这恐怕不......”妥。

  “公子如今没有落脚之处,估计身上的钱喝花酒已经花完了,这个小院虽破旧,但每个月还得交租金,我要是交不起,公子得费心另外找住处。”

  —

  弄影戏的铺子也是沈明酥租来的,铺面不大,只占了半间,与卖茶叶的商户平摊租金。

  如今那卖茶的商户去了外地收茶,整间都留给了沈明酥。

  帷幕拉好,调好灯光,戏马上要开始了,务观公子坐在她身旁,看着自己手里的铜锣,一脸茫然,“我该怎么敲。”

  “凭公子感觉。”

  “你要唱什么?”

  “白骨精现形。”

  务观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沈明酥倒不是故意所为,关云长的那一套皮影被荣绣毁了,她只剩下了这一套。

  “何方妖孽,胆敢戏弄俺老孙,吃你孙外公一棒......”

  前面的看官看的是影幕,务观公子看的是她,细而滑稽的腔调一出来,全然不似她平日里的声音,竟有了八分真,若非他就坐在她身旁,还真不敢确认那声音自她口中所出。

  沈明酥见他呆着,碰了一下他手肘,轻声提醒,“务观公子,可以敲了。”

  “铛......”

  “妖孽,孙外公今儿非要揭了你这身皮.......”

  务观眉头一挑,手里的锣鼓使劲合上,“铛~”

  沈明酥回头冲他一笑,目露赞赏,“对,就是这样。”

  平日里都是沈明酥夹着散板一人清唱,今日突然多了铜锣声,底下的人群也听得沸腾。

  叫好声不断,诸多看官中有一人的欢呼尤其醒目,“好,好!唱得好!”

  务观从帷幕后偏头看去。

  是位公子。

  锦衣玉带,同他一样,面上罩了块面具。

  戏一结束,那公子便迫不及待地上前,一颗头探入窗内,热络地问候:“十锦公子可算来了,我在此蹲了半月,还以为你不来了,日日痛心......”

  说话间注意到她身边的务观,愣了愣,“兄台,同道中人啊。”

  桥市一到夜里,什么人都有,戴上面具便是不愿意显露身份,知趣的人从不会主动过问,更不会好奇那面具底下是人是鬼。

  沈明酥笑着招呼,“十全来了。”

  边上的务观公子起身,十全看了一眼他手里捧着的锣盘,反应过来,摘下腰间的钱袋子,整个放了上去,“十锦兄早就该雇人了,听了十锦兄的影子戏,旁的我再也入不了耳了,今日可还有斩关羽?”

  沈明酥暗道,这人倒是奇怪,每回斩关羽都不忍心,偏还爱听。

  “影人儿坏了,最近估计都不会有了,还得重新刻。”

  “无妨,不着急,我等着十锦兄。”

说完也没见走,等沈明酥收拾完东西,又才凑上去,“十锦公子可有空,咱们再来论一场?”

  说话时把刚出来的务观公子挤在了后面。

  务观倒没计较,只垂目盯着手里铜锣上的那个锦缎荷包。

  沈明酥问道:“十全今日想论哪位?”

  “关云长。”

  沈明酥:......

  —

  深夜寂静,宫门内的威严和喧嚣沉寂在了夜色中,蜿蜒的宫墙夹道下,几道人影勾着身子从那灯影夹缝里摸索着往前。

  一路摸到一扇矮门,门内守着的人听到动静,长松了一口气,提着手中灯笼迎上前,“殿下回来了。”

  刚进门的公子腰身这才敢挺直,今夜心情似乎不错,“今日太尽兴了。”

  宫人跟在他身后笑了笑,不忘催促,“殿下早些歇息,明日一日还得去太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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