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竹:“大人,江小姐一进屋就睡下了,她身边那个侍女倒是鬼头鬼脑的,在院子里头乱走,还去厨房跟赵大娘套近乎,不知道想打听什么。”
“嗯。”
见孟怀宣反应平淡,宋竹到底是忍不住了,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江思锦掀了个底掉。 “大人,先前我一直没说,其实这江小姐不仅是骄横跋扈,她、她!”
宋竹跺跺脚,“她还跟家里的侍卫不清不楚!”
宋竹这话音一落,轮椅上的孟怀宣还没什么反应,房梁上倒是伸出一个头来。 孟怀宣本不愿再听宋竹念叨,可见莫寒感兴趣,便没再阻拦。 宋竹有了听众,说的更来劲,“听说江府里不少人撞见这江家小姐跟那护卫举止亲密,二人经常私会,早就私定终身,还曾相约一起私奔呢!”
宋竹实在气不过,觉得江家小姐有眼无珠,一个护卫怎么能同孟怀宣相比。 等宋竹说完,孟怀宣才慢吞吞地摇着轮椅往窗边的方向去。 自从失明后,孟怀宣也看不了文书了,倒是更愿意在窗旁待着。 他轻嗅了一下,一时面色有些古怪,默默伸手摸索着关了窗。 宋竹有些奇怪,上前闻了闻,明白了孟怀宣为何那副样子,莫名有些好笑,“今日赵大娘怎么又做了臭大元。”
他推着孟怀宣回到书桌旁,又劝道,“大人,还是早些把这江小姐送走吧!”
方才吹了一阵风,孟怀宣不免又咳嗽了几声,喝了几口水压了压,才慢慢开口,“我与江小姐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无感情,江小姐虽是出身名门,可连选择丈夫的自由都没有,实在可怜。”
“咳咳咳……” “等天气转好,我自会写退婚书与她,让她能早些与自己的心上人相聚。”
宋竹一时有些无言,自家大人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活菩萨啊活菩萨,怪不得是个寺庙都盼着收大人进去当方丈呢。 孟怀宣重伤未愈,又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实在是劳心劳神,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咳嗽了起来,咳到满脸通红,佝着身子好一会儿都直不起来。 房梁轻动,落下一个人影,手忙脚乱地帮孟怀宣倒水。 宋竹看孟怀宣咳成这样,很是担心,“大人,现在账本也到手了,要不咱们就回京城吧?”
“不行。”
孟怀宣强忍不适,喘着气道,“光凭账本还不能定罪,我们必须、必须还要找到其他的证据……我已经坚持到现在,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宋竹看着一身伤的孟怀宣,实在是替他难受,“可大人的眼睛跟双腿都需要尽快找人医治啊!”
“好了,没事。”
孟怀宣嘴角扯出一个微笑,“五叔不是说了,他会请一个武林中的神医吗?想必已经在路上了,今日你跟莫寒也都累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见两人不肯走,孟怀宣神色变得坚定,“我真的没事,快去吧。”
宋竹跟莫寒从小到大听孟怀宣的话都听惯了,两人前后脚出了屋子。 两淮盐税贪腐高达六千万两白银,当地知县柳拔世不顾个人生死,上折子揭秘告发,却在回京途中惨遭灭门,只留下一名孤女,此案震动朝野上下。 明安帝封孟怀宣为钦差大臣,亲赴扬州查案,孟怀宣不负众望,终于拿到柳拔世留下的账本,却遭刺客暗杀。 盐商与盐政勾结,狼狈为奸,而两淮盐政高恒又是当今太后的外甥。 但执意要彻查此案的明安帝却并非当今太后亲生。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早已不是简单的盐税贪腐案,而是太后与新帝关于权力的一场博弈。 这个烫手山芋,举朝上下,也就只有他孟怀宣敢接,敢死磕到底。 窗外的柳树发出簌簌的声音,落了片片柳叶。 君七七趴在树上,双手捧着双颊,痴痴地盯着屋子,明目张胆地偷看,眼里带着任谁看了都会跟着笑的欢快。 想到孟怀宣此前种种,还不免啧啧两声,她的孟郎当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咳咳咳咳咳咳……” 直到确认宋竹跟莫寒走远,孟怀宣才不再压抑,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当初坠下山崖,不仅伤到了腿,也伤到了肺腑。 他这具身体早已是千疮百孔,只怕是今生都不能再像以前一般策马奔腾了。 他早已存了死志,只是在死之前,必须要为明安帝破了这桩盐税贪腐案,也算是两全当年的知己情谊。 至于宋竹跟莫寒,他不愿再让他们为自己担心,更不愿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丝毫怜悯…… “嗯?”
孟怀宣虽然双目失明,但仍能感受到光影变化。
眼前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下一瞬,一杯温水塞进了孟怀宣的手中。 孟怀宣只当是宋竹去而复返,“怎么又回来了?”温热的水流入五脏六腑,孟怀宣的气息慢慢平稳,他递出杯子,“多谢。”
“宋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伸手接过杯子,手指不经意间覆上孟怀宣的手,又猛地缩了回去。 不等孟怀宣疑惑,对方又伸出食指轻轻、轻轻地与孟怀宣的食指相碰,指腹贴着指腹,细细密密,分毫没有空隙。 孟怀宣:…… 宋竹发什么疯? 他觉得奇怪,缩回了手,将杯子放在自己腿上,抬头问道,“怎么了?”
可惜这位“宋竹”根本没有心思回答。 她两只手死命地捂着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在屋子里激动地蹦来蹦去。 天哪!天哪!老子摸到孟郎的手了! 呜呜呜呜,孟郎怎么可以连手指头头都长得啷个标致! 孟怀宣蹙眉,宋竹怎么好像有些不对劲? 孟怀宣本就生的面如冠玉,俊美异常,受伤之后,虽身形消瘦,但不失往日风采。 反倒是苍白的面色和有些凌乱的碎发,为他平添了一丝破碎的美感,融化在江南细细蒙蒙的烟雨之中。 要命了要命了,我们孟郎连皱起眉头来都啷个帅气。 如果君七七是只小猫,只怕此刻已经躺在孟怀宣的怀里翻滚打呼噜了,可恨!她不是。 君七七深吸了几口气,像个小松鼠一样,伸出小爪子,迅速掏走了孟怀宣手里的杯子。 又踮着脚抱了个毛毯子盖在孟怀宣的腿上,君七七细心地铺好,又仔细拉直,把边角塞进轮椅旁,直到确认把孟怀宣的腿盖了个严严实实才直起身。 她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虽说已是早春,但春寒料峭,孟郎的身子又弱,怎么能经得起这寒风,宋竹那小子也忒粗心了。 君七七盯着孟怀宣空洞无神的眼睛,心里跟被人用刀剜了一块似的,心疼死了。 幸好我来了,孟郎,你相信我哦,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把你治好的! 感受到身前人灼热的目光,孟怀宣的脊背倏地僵在原地,眼前这人,绝对不是宋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