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春暖花开。
一顶大红轿子行在官道上,轿子里有个新嫁娘正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佛祖啊佛祖,有道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啊不得行不得行!”
新娘子突然双手捂脸,一副娇羞的样子。 新娘子深吸一口气,重新又双手合十,声音也更虔诚,“佛祖啊佛祖,有道是娘毒似蝎,郎心如铁……” “啊呸,啷个乱七八糟的。”
新娘子没了耐性,一把扯下了盖头,二郎腿一翘,抖了起来,“有道是烈女怕三撩,好男怕三缠。”
“佛祖老光头,你给老子听到咯,老子要是这次睡不到孟郎就把你的大脑壳拿下来当球踢!”
“咦?这轿子怎么抖起来了?”
侍女江碧以为自家小姐伤心地哭出了声,赶忙安慰,“小姐,孟大人毕竟是新科状元,还是圣上封的钦差,想必……想必小姐也不会太受苦的。”
江碧话音刚落,轿子里抖得更厉害了。 她只好压低了声音,“小姐,老爷说了,只要拿到账本,立刻退婚,小姐可别再伤心了,小心哭坏了身子啊。”
伤心? 花轿里的新娘子哪里是在伤心痛哭? 分明是高兴到了极点,激动得在发抖,连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嗯嗯,我晓得——我懂的。”
新娘子敷衍了几句,差点露馅笑出了声。 格老子的,嫁给孟怀宣欸!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嫁给自己的男神更令人激动的事吗? 孟怀宣,侯府世子,当今圣上的伴读,今年的新科状元,还是手拿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 不仅学识好,人品好,偏偏还长得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犹如天上谪仙一般,令人神往。 是整个京城大家闺秀的梦中情郎,达官显贵的梦中好女婿,京城男子的大众情敌。 想她君七七,活了一十九年,大的小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啷个样子的男人没见过。 可偏偏,灵山庙口初相遇,一见孟郎误终身。 她对孟怀宣见色起意—— 啊不是,是一见钟情,在佛祖前许愿这辈子非君不嫁。 可惜她有贼心没贼胆,猫在京城这么久,连孟怀宣的手都没摸着。 听闻孟怀宣查案时坠崖受伤,君七七饭都吃不下,直奔扬州,正愁怎么上门找人呢。 巧了,路上竟碰到江家的花轿。 金陵江家,盐商巨鳄,孟江两家先祖曾定下过一纸婚约。 江家大小姐江思锦本该去年就要嫁入侯府,可孟怀宣奉命去扬州追查盐税贪腐一案,婚事就耽搁了下来。 现在听说孟怀宣受伤,江家一顶花轿就把女儿送了过来,也不知打得什么主意。 不过,不管打得什么主意,都便宜了君七七。 花轿中,新娘子伸出纤长的手指从怀中掏出一张人皮面具细细盖在脸上。 眨眼间,原本那个山野中俏皮灵动的少女,便换了一副模样。 娴静安宁,一颦一笑都好似大家闺秀一般。 不知想到了什么,盖头后的新娘子眼珠一转,露出一抹娇羞。 刚进了扬州城,空中便飘起了小雨。 江碧催促轿夫抓紧时间,掏出了孟怀宣的地址。 梧桐巷子走到底,绿柳树下大杂院。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
孟怀宣堂堂一个钦差大人,侯府公子,怎么会住大杂院? 眼看雨越下越大,江碧来不及多想,只能让轿夫快走。 这次出嫁,江家并未声张,连轿夫都是临时雇的。 这些轿夫虽然不敢得罪江家,但也多少听说了些。 江家这个小姐出嫁前可是跟江老爷大闹了一场,女儿出嫁这么寒酸,想必江家也没多重视她。 况且……江家小姐要嫁的这位钦差大人听说早已经…… 雨越下越大,他们懒得等,干脆看人下菜碟,在巷子口丢下花轿就跑了。 气得江碧把他们从上到下,连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啷个——怎么不动了?”
轿子里的君七七拿捏着大家闺秀的范儿,说着一口标准的官话。
她眼看花轿停了许久都不动,早就急得待不住了,恨不得自己出来捞起裙子跑过去。 “小姐,轿夫跑了,又下着雨,这巷子里头都是泥水。”江碧忍不住吐槽,“这是什么破地方,孟家也是,明明之前老爷已经写信知会了,到现在连个来接的人都没有。”
江碧话刚说完就后悔了,自家小姐这个性子本就是骄纵得很,自己怎么能火上浇油呢。 她斟酌着安慰道,“小姐,虽然都说雨天娶妻到不了头……” 你胡说个铲铲! “你别胡说。”
花轿里终于有了动静,新娘子的声音既有嗔怪,又带着迫不及待的欣喜。
“什么雨天娶妻到不了头,这明明是老天都在为我们可歌可泣的爱情而激动到流泪。”江碧:…… 小姐不是不愿意嫁么…… 而且怎么好像连性子都变了,以前要是遇到这事,只怕小姐早就开口骂人了。 真是有些奇怪。 “你还愣着干什么?”
君七七啧了一声,捏着大小姐说话的腔调,“还不快去叫人?我这盖头今日若不是孟郎来掀,拿你是问!”
听听这趾高气昂的语气,江碧冷哼了一声,果然还是之前那个骄纵跋扈的江家大小姐。 江南的春天,一贯是烟雨蒙蒙,可向来是碎雨无声,像今日这般瓢泼大雨倒是少见。 雨滴落在青石板上,似珍珠入盘,声音清透悠扬。 已近黄昏,梧桐巷里生起袅袅炊烟,玩水的孩子也早就被爹娘拎回了家,只剩几只大黄狗趴在树下躲雨。 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手执油纸伞,踏过青石板。 又急匆匆地走过大柳树,穿过暗朱色的院门,绕过影壁,埋头奔向里屋。 还没来得及放下伞就冲屋里的人喊了一句。 “大人,江家的轿子已经到巷子口了。”
屋内正中央的木制轮椅上,坐着一个身穿玄色衣裳的男子。 他摸索了一会,颇有些艰难地操作轮椅,让自己转过身来。 男子身形消瘦,面色泛白,神色虚弱,却气质沉稳坚毅。 只是俊挺的鼻梁之上,漆黑的瞳仁却如死水一般,毫无生气。 “这江家真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这个时候把人给送来了。”
“定是知道大人手里有账本,才眼巴巴把那江思锦送来,江家跟盐政高恒关系紧密,定然跟盐税贪腐案脱不了干系!”
那年轻书生抖落抖落身上的雨,钻了进来,谁料还没走进几步,房梁上倏地落下一个少年,一身黑衣,腰佩长剑,满脸写着生人勿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