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完烟火已是三更,众人依例留宿宫中,姜妗和姜妍被安排在一处偏殿中,姐妹俩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就寝。次日一早,姜妗起身后却发觉姜妍不见了,殿里空空荡荡的。她晓得姐姐素来最守规矩,不会在宫里闲逛,眼下必然是遇到了什么事,因此急忙整衣出门寻找。冬日的清晨寒意袭人,姜妗情急之下并未带手炉,呵了呵手四下里寻找,终于在御花园附近遥遥看见姜妍的身影。那树丛边却不止姜妍一人,还有个年轻男子,那男子身姿笔直,微微低下头在和姜妍说些什么,然后伸手递了件东西给她。姜妍看起来很是羞怯,接过东西后向那男子行了个万福后就匆匆离开。年轻男子倒是凝视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折身离去。姜妗望了望两人,若有所思,见姜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注意到自己,便往松树后一躲,待她走近了,才突然跳出来。“啊?”
姜妍果然被吓了一跳,看清是姜妗后才忍不住笑道:“妗儿妹妹愈发淘气了。”
“我担心你嘛。”
姜妗的目光下移到姜妍的手上:“妍姐姐一大早出来找什么?”
姜妍也并不瞒她,摊开手心给她瞧,原来是一枚玉佩,雕刻精细,成色也是上等。姜妗瞧这东西有点眼熟,很快记起来:“这是祖母的?”
姜妍点了点头:“昨儿动身前祖母说我身上戴的东西太简素了,所以借一件环佩与我系在腰间。谁知昨晚看烟花时竟弄丢了,所以一早发现了赶忙去找,万一弄丢了祖母怪罪不提,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幸而找到了不必烦恼。”
借?姜妗啧了一声,二房到底为何如此寒素,还不是因为祖母偏心?先前孟芷柔当家,好东西尽拣着三房挑,也就如今自己回来了才好些,更别提原先柳氏母女过的什么日子了。但这话也不必再提,便只顺着姜妍的话音打趣道:“这环佩只怕是有人帮姐姐找到的吧?”
姜妍一愣,这才意识到姜妗可能已经将方才的一切看在眼中,不禁脸上作烧,羞赧道:“人家也是善心。刚巧碰到,问了我缘故就替我寻了半天。”
姜妗看她形容,不觉莞尔一笑:“当然,那位公子确实是个好人。妍姐姐难道不好奇他是谁么?”
姜妍默然,片刻后才摇了摇头:“倒不如不知道的好。他虽帮了我,但就此匆匆一面,我又不能为这事上门谢他,反而唐突。”
姜妗笑了一声,觑着姜妍面色又道:“我看他对姐姐倒不是无意,说不定姐姐认真向他致谢,他反而……”“不行的!”
姜妍哪里听过这样的话,不禁又急又羞连连摆手,嗫嚅道:“我这样的,高攀不上那样人家,妗儿妹妹别拿我取笑了。”
“我可不是玩笑话。”
姜妗拉过她的手,一边往回走一边道:“妍姐姐何必妄自菲薄?你模样生得好,女工也是一流,便是提起书画也不比人差,怎么就配不上了?而刚刚那位公子……”说到这里,姜妗却住了口,只笑吟吟瞧着姜妍。姜妍明明想听却又不好意思问,羞恼地垂下头去,姜妗见此便不再买关子,笑道:“他是礼部尚书的幼子,但却并没有依靠父亲荫蔽在礼部做事,而是自己考功名进了刑部,如今做到了主事的位子,虽然官职不高可是很有前景,要紧的是人品很过得去。妍姐姐就真的不考虑一下么?”
姜妍一听不由怔住,刚刚一面之缘,她虽的确对那年轻人有些好感,却没料到对方家世如此显赫,想及自己身份地位,不觉黯然神伤。姜妗何等聪明,看姐姐神色变化便知她心事,既已走回偏殿,便顺手将门一带,温声安抚道:“妍姐姐不必愁那么多,眼下的困顿都是暂时的,人的幸福要靠自己争取,何况我也会替你筹划。”
姜妍的目光中仍有困惑犹疑,姜妗便拍了拍她的手背,坐回镜前梳妆打扮起来。昨日叫萤烛绾发时便叫往简洁了梳,因此如今整理起来也方便,姜妗对镜插着簪环,恍惚间想起前世的事来。礼部尚书一家都是忠厚人,为朝廷尽职尽责,后来却无端卷入了一场巫蛊之祸,致使满门抄斩,令人唏嘘。既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又是两下彼此有意,何不索性作成妍姐姐和那尚书公子的姻缘呢?不多时,早膳送到,姜妗用后便与姜妍一道去皇后处谢恩,其他女眷也陆陆续续到了,乌泱泱站了一屋子人。皇后显然还未病愈,按着额角坐在凤座上,见众人到齐,才疲惫地笑了一下,缓缓道:“年年是这样的繁文缛节,其实不必。既然昨日贵妃主持得好,也不用本宫乏累。如今又特特来请安谢恩,不但劳动你们,本宫也头痛,罢了,都早些回去,舒舒筋骨解解乏吧。”
命妇贵女们在宫中待了一日半也确实拘得慌,忙行礼拜谢,正要先后有序退下时,却听得皇后唤了一声。“姜家二小姐,是叫作姜妗的对么?本宫听说你昨日在宴席上即兴诵一佳作,恰好本宫也爱好诗文,你便留下,且陪本宫说一会儿话。”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看向姜妗,目光中有惊诧错愕,有流露羡慕,也有嫉妒愤恨的,不一而足。姜妗表面很平静,心中却也是吃了一惊,她很清楚,皇后在众人面前特意留下自己,岂会真的是为了什么探讨诗文?不过是因为自己昨天的举动引起了她的注意,想要拉拢自己作为一枚与贵妃博弈的棋子罢了!而自己若真答应了留下来,便不是一己之事,而是等同于背后的温家也站在了亲近皇后一派的立场。她又如何能将疼惜自己的外祖一家推入僵局?所思所想不过一瞬间的事,姜妗主意已定,隐在袖子里的手微微一动,便缓缓开口:“皇后娘娘,我……”几个字刚出口,她的身体便陡然一软,如花朵垂枝一样倒在了长春宫冰凉的地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