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钦这一句无异于一把剜心刀，既狠且准地戳到了姜维宁痛处，他霎时气得脸色发白一拍桌子，震得桌上杯碗尽皆叮当作响。“你发什么疯？因你今日提前回来，一家子兴师动众给你接风洗尘，大伙原本热热闹闹的，你可倒好！你母亲都没生气你却在这乱咬人？晴雪一个姑娘家清清白白，你在这骂人家的娘，她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面子上过不去那不是她们自找的么？”
姜钦性子也是执拗，当场驳了回去：“况且今日之事是我没事找事么？母亲不说话是她大度，痛在心里也不提，我却接受不得！”
姜维宁本来还在凭借长辈的身份逞威风，见儿子竟又顶嘴，顿觉尊严扫地，怒意满面连声喊人：“来人，请家法！我今天就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孝子！叫他知道知道什么叫长幼尊卑！”
下人们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真动，姜妗霍然起身，冷笑一声开口：“父亲若没做错事，又岂会怕人说？哥哥他说了什么？他不过是把父亲做的事复述了一遍，可有一字损毁您了？如果这就叫不孝，真该说出去给人评评理！”
“你、你……”一个姜钦尚未解决，又来了个姜妗，姜维宁是早已领教过这女儿的口舌之利的，一时间又气又羞，满心愤恨温枕书柔弱，怎么生的子女却一个比一个犟。但一想起先前几次的事，与姜妗争辩他几乎从未占过上风，况眼下合家都在，若这不懂事的女儿再把当年的事抖落来讲一遍，他这一家之主岂非更加颜面无存？没奈何，只得忍了气，一指门口的庭院：“姜钦，你出言不逊不敬长辈，我看你是昏了头了！既如此，饭也不必吃，到外头跪着去！”
姜钦闻言哼了一声，把头一昂也不求饶，径直袍子一甩抬步就要出去。“哥，等等我！”
姜妗也离了席，疾步走到他身边：“我同你一起跪！”
望着妹妹坚定的目光，姜钦很是惊讶，更不愿她陪自己受罪，姜妗却不由分说拽住了他的手腕，大步往庭院风露中走去。两人堪称潇洒离开，却把姜维宁气了个半死，当众就摔了个杯子发泄怒火，一顿饭也再吃不下去了。孟芷柔看了半天戏尚不满足，凉凉开口相劝：“孩子们不懂事，大哥休气坏了身子。罚一罚清醒一下也好，说不定明儿一早钦儿心思也就活转过来了。”
姜老夫人冷眼也瞧了半日，只觉府里老少男女各有各的心思，竟是一地鸡毛，气也气饱了，索性连借口也懒得找，一撂筷子就离了席，孟芷柔连忙跟了上去伺候。这厢席未开人先散，那边庭院中则是冷风瑟瑟，吹彻衣裳砭人肌骨。姜钦被冻得打了个寒颤，却仍直挺挺跪着，他自己倒是石头性子不怕挨罚，这会儿也有了几分悔意，只因没想到妹妹竟也会主动陪自己一起罚跪。等到四下没了人，他才偷偷从袖袋里取出一包润津丹给姜妗递过去：“害得妹妹没饭吃，吃这个压一压胃吧。”
姜妗疑惑低头一看，待看清是何物后险些笑出声来：“哥，你也真是老样子不改。这润津丹，是存心叫我越吃越饿么？”
姜钦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时情急，倒忘了这茬，身上也没带别的吃的了。只是白叫你挨饿，我心里头实在不安。”
姜妗却将润津丹还了他，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安的，我并不饿。饶他跪上一两个时辰，也就能回去了。”
风寒露重，看着妹妹单薄的身板，姜钦又叹了口气：“原本我一个人挨骂就好了，你实在不该替我说话惹父亲生气，你身体本来就弱，庙里待这么多年也不知养没养好，这冷风吹着明日若冻病了可怎么好？”
“我又不是纸糊的，哪里就容易病了。”
姜妗噗嗤一笑，目光里有一丝狡黠：“更何况，挨骂也不是头一遭了。”
姜钦一呆，旋即怒气上脸：“难不成父亲竟真为了那个小妾排揎你？母亲呢？”
姜妗摇摇头，安抚他的情绪：“是我为母亲说话，得罪他几次罢了，不过除了罚过祠堂里抄佛经，并没什么大事。哥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母亲吃亏的。西厢房那位，如今只是在府里养胎罢了，正经纳妾文书还不见影子呢。”
听妹妹如此说，姜钦算是松了一口气，欣慰之余又不免觉得好笑，望向姜妗道：“妹妹现在也出息了，又会护娘亲，又会犟嘴。”
姜妗抿唇笑：“人总会长大的么。我从五台山回来，就老想着从前的事，往日我实在太任性，让哥哥娘亲替我操心。幸而如今还来得及，定不叫你们再吃亏了去。”
姜钦听不完全她话中意思，只当妹妹确实是长大懂事了，便点点头，忽然想起另一桩事来，敛了神色道：“妹妹的亲事，仍旧是和平南公爵府那小子么？我在外也听说，他家那小公爷打小就是个纨绔性子，到大了竟也不收敛，你说将来你要是嫁到他们家去……”“哥哥不必担心这个。”
姜妗打断了他的话，笑了笑道：“人之传言未必可信，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缘法，兴许我就该应在他那里。”
姜钦不知她心事，一时间百味杂陈：“妹妹从庙里回来一趟，倒会学大和尚谈禅了。我今日和你说句真心话，妹妹不必为了家世联姻去牺牲自己的幸福，倘那小子不好，或是妹妹不愿意，我做哥哥的一定不会让你出嫁，早晚去退了这门亲事。”
姜妗望着哥哥真诚的双眼，心中不由又涌起一阵感动来，无论前世今生，哥哥总是这样贴心贴肺为她着想，哪怕遭人非议，哪怕不计后果。这样永远可以作为她坚实后盾的人，她今后必然以同等报之，护他周全。“真的没问题。”
她轻轻一笑，以同样柔和的眼神回望：“我其实很高兴能成为霍家小公爷的妻子。他那个人，你今后见到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