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女儿此去应该也是要陪齐家表妹住上一段时日的。其间,还望父亲好自珍重。”
对于德亲王刚刚的那句话,说不寒心,倒是假的。因而赵锁欢并未再度拒绝,毕竟她父亲都舍得让唯一的亲生女儿去冒这个险,她做儿女的又矫情什么呢。望着女儿与那送帖子的小厮一同出门的背影,德亲王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给自己反悔的机会,一挥手叫人带上了书房的门。他宠爱他唯一的女儿,甚至连刺杀齐珩昱之前,他心中给自己立的标杆都是——为了他的女儿。但事到如今,一步一步走下去,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德亲王就已经背离了初心。他内心的欲望已经近乎扭曲。一边期盼着女儿能从齐珩昱身边发现什么有用的消息,一边又隐隐思索着,若是他的女儿在摄政王府殒命,他是否就能名正言顺闯入,趁此机会与齐珩昱兵戎相见。“欢欢,为父当然希望你能好好儿活着。”
“但倘若你真的身遭不测,做父亲的,也一定会为你报仇。哪怕是追封,我也会让你成为赵国的公主。”
“要怪就怪我们的身上流着赵氏宗亲的血,那把龙椅本来就应该是我们的。一个摄政王操纵着一个黄口小儿,把持朝政天理难容!”
德亲王木然走向卧房,颤抖着闭上眼,口中喃喃着,却是一夜未眠。而被带回摄政王府的赵锁欢,面见齐珩昱和柳砚清时也是没有半点旧友重逢的气氛。柳砚清想着缓和一下她的心情,特意拿了菀橙和福安今日成婚的喜饼和喜糖来给她,拉着人坐在书房内间的软榻上喝茶:“县主不必太过忧心,有些事反而是顺其自然、静观其变才最好。”
“柳姐姐,我只是觉着对不住你。”
赵锁欢握住茶盏,瞧了一眼柳砚清微微隆起的小腹,又将目光落在她那因为包扎了伤口而鼓起一处的肩膀,而后又叹了口气道:“自然,我也对我父亲抱有愧疚。他毕竟是生养我的人,如今也不知怎么鬼迷了心窍,偏瞅了一条黑得没有尽头的道儿去走,硬是叫我拽也拽不回来。”
而且……他竟连亲生的女儿都算计、利用,这才是让她彻底心伤的事儿。柳砚清闻言,只能轻轻拍了拍她搁在桌上的手以示安慰,至于言语上的大道理,她却实在说不出来。一则因为知道德亲王做的那些恶事,昧着良心的安抚反而可能会愈加刺痛赵锁欢的心。二来,她与父亲的相处实在是太少,在她短暂的记忆中,那穿着一身龙袍的父亲给她的温情,远不如后来的义父祁孝。可若要说祁孝是个好父亲,他这些年对他的亲生儿子齐珩昱,又实在是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或许人的感情原本就是复杂而不可言说的,而一个人,自然也有截然不同的方方面面。半晌,赵锁欢低垂眼帘,在柳砚清关切的目光下微微红了眼眶。而似乎一直在外间听她们二人说话的齐珩昱恰在此时推门进来,瞧了一眼正落下泪来的赵锁欢,微微皱眉,似是蹩脚地安慰道:“县主实在不必如此,所谓父母爱子,也不过是人们编造出来欺骗子女的话而已。你心中若是没有他那样的父亲,他便是做什么都伤害不了你。”
柳砚清猛地抬头,见他是一脸正色、正儿八经地同赵锁欢“传授”这经验之谈,表情不禁变了变,一时不知是该说他冷血,还是该心疼他那些年流落在外的日子。“珩昱,其实这世上千千万万的父母子女,也并不都是恩怨相对。那陈二锒铛入狱,却仍能为了珠娘改过自新,岂不也是父母爱子的佐证?德亲王如今虽然走了偏路,但我倒觉得,他往日对县主的娇宠呵护,也都是真真切切、毋庸置疑的。”
她实在是没忍住,站起身来走到他旁边,轻声反驳了他刚才的话。齐珩昱闻言微微一笑,抬头与她对视,眸色清明。柳砚清一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等恍然发觉他是要自己接着说下去时,立即讪讪地低下了头。他小的时候,祁孝对他就十分严厉,处处都是以皇子伴读的标准要求着。可以说齐珩昱自开蒙起,就没享受过哪怕一日的父慈子孝。而这一切又是阴差阳错因她而起。原本只是想逗一逗她的齐珩昱眼见人的脸色不对,颇不自在地舔了舔唇,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转而又看向赵锁欢:“本不该说这些的,但你父亲身上还背着一桩命案,想来是这几日走投无路想杀人灭口,还好本座的人察觉得快,只是死了那匪徒的两个家眷。明儿镇抚司将会传唤你父亲,公开审理此案。我来便是知会你一声,恐怕你们的父女情分,就要缘尽于此了。”
这话说得委婉,但赵锁欢只消一听便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随着心头猛地一窒,泪水从她脸上滑落,本还端着县主的身份不肯低头的人此刻却是失声痛哭。她哭的是她父亲,更是她自己。赵锁欢不明白,短短几天的时间,事情为什么会变成今天的模样。“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不该,不该任性说不嫁给你,不该去跟他闹那一场,也不该去江南……”“人各有命,路也是自己选的,对错与否,也是自个儿的造化,你更不该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去。我与清儿已经商议好了,明天一过,你若是想留在京城,我便还留着你的县主之位,哪怕褫夺了德亲王府的宗室名誉,你也仍是阜阳县主。”
他说那句“不该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时,眼睛不自觉地瞟了瞟站在一旁的柳砚清,指望她能捎带着听懂自己的意思。可柳砚清满脑子都是他方才那个颇有深意的微笑,这会儿更是咂摸过味儿来,只觉得那是嘲讽和怨恨,哪里还能听得进去这些藏着掖着的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