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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五章:殿试(1 / 1)

送走了范广,于谦再度回到书房当中,和俞士悦相对而立,烛火摇动下,二人皆忍不住叹了口气。  抬眼看着于谦,俞士悦问道。  “廷益,你方才为何不将事情跟范都督说清楚?”

事实上,刚刚范广只说对了一半。  于谦的确担心,此次瓦剌入贡,会影响到朝廷整饬军屯的大政,但是,这个影响,却未必来自于边境,更重要的,还是来自于朝堂之上!  闻言,于谦轻轻摇了摇头,道。  “范都督说得对,他是武将勋臣,职在京营,只要边境无虞,那么,剩下的事情,不该他管。”

“这次瓦剌入贡,不论他们怀着什么样的打算,朝堂上都必然有人会利用他们,阻止整饬军屯一事。”

俞士悦神色一凛,眉头皱了起来,问道。  “你的意思是,有人会勾结瓦剌使团,利用边境局势逼迫朝廷?或者,边境如今的诸多挑衅,难道说背后也有他们的影子?”

于谦沉吟片刻,缓缓摇了摇头,道。  “这个不好说,至少目前为止,军中的夜不收没有传来相关的消息,我也曾私下问过陛下,锦衣卫布置在边境的人手,也没有察觉到相关的迹象,所以,边衅之事,应当不至于是有人里通外族。”

“但是,京城中有许多人不想看到朝廷整饬军屯,这是肯定的事,这些人,眼瞧着瓦剌在此刻贡使前来,只怕不会安分。”

听闻此言,俞士悦也是冷笑一声,道。  “这帮人自己中饱私囊,吃的脑满肠肥,丝毫不顾边军的处境,边境的安稳,现如今朝廷要动手整饬,竟还敢横加阻拦,真真是国之蛀虫!”

相对于老友的愤慨,于谦的脸色倒是平静,开口道。  “这也是我今日再请范都督过来的原因,朝堂之上的阴谋斗争,你我皆可应付,但是边境万万不可有失,这些人若是暗中图谋阻止整饬军屯,能走的路无非就是两条。”

“要么是激化边衅,要么就是消极抵抗,我所顾忌者,无非是前者成真,令社稷动荡。”

“但是,既然范都督和杨侯都已经下了论断,草原如今局势,也先不敢轻易起兵,那么,剩下的,也就是看兵部的手段了。”

这番话,于谦说的口气平静,但越是如此,对于了解于谦的俞士悦来说,便越能感受到这副平静之下隐藏的惊涛骇浪。  不过,他更清楚的是,于谦的心智之坚,并非常人可以动摇,心中闪过一丝忧虑的同时,他沉吟片刻,问道。  “既然如此,那廷益你觉得,这些人,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这段时间下来,朝廷虽然波澜不惊,但是兵部却也没有闲着,虽然看似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是,于谦已经和都察院的陈镒,基本上将出巡的御史名单给敲定了。  要不了多久,清丈田亩的进程就会正式启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整个整饬军屯的章程当中,清丈田亩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只要这一步能够顺顺利利的完成,那么剩下的就会简单许多。  所以,如果这些人要阻止整饬军屯的话,那么,必然会在清丈田亩的过程当中动手。  于谦的眼神眯了眯,目光透过打开的窗棂,不知看向了何处,轻声开口,道。  “三月,春猎!”

…………  转眼二月已至,京城当中也变得热闹非凡,虽然朝廷上仍旧有诸般大事,但是,在眼下二月的这个当口,毋庸置疑,最重要的事情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朝廷的抡才大典,春闱科考。  朱祁钰坐在奉天殿中,底下是一众文武大臣,迎着初升的朝阳,在礼官的引导下,一众新科举子入到殿中,恭敬拜服于地。  “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前后操持了一个月,这场春闱终于迎来了最后的尾声。  殿试!  免礼平身之后,在礼官的指引下,各个举子在殿前的设好的案前站定,笔墨纸砚早已备好。  随即,有内宦上前,展开玉轴黄绢的圣旨,高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自古王天下之要有三,曰道,曰德,曰功,然道莫如伏羲,神农,黄帝,德莫如尧舜,功莫如禹汤,文武此数圣人者,万世仰之不能易也。”

“朕欲究其心术之精微,其推以治,教养天下所尚,虽殊然不出乎耕桑,贡赋,学校,礼乐,征伐,刑辟之外,朕欲参其制作之会,通夫无所酌于古,将何以准于今?”

“朕承祖宗大位,夙夜惓惓于心,亦惟以古圣人之道德功自期,道德功具其一,则可称圣人矣,然伏羲,神农,黄帝曰皇,尧舜曰帝,禹汤文武曰王,其称号之所以异者,果道德功之所致乎?抑治教养有隆替而然乎?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一而已矣,何皇降而帝?帝降而王乎?”

“子大夫习之于师,而得之于己,宜无不悉,其说者矣,既承有司,宾兴而来,其具为陈之,朕将亲览焉,钦哉!”

和普通百姓预想当中的不同,殿试的策论并非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是一整道题,内容也不再是四书五经,而是由皇帝选定,通常情况下,会涉及到国政大事,或者治国之道。  这次殿试的题目,就明显属于后者,这么长的一段话,总结下来,其实很简单,就是道,德,功对于治国一道的用处,或者说的更直白些,当今之世,治国应该遵循什么样的道理,才能形成盛世的局面。  应该说,这个题目非常宏大,即便是在场的衮衮诸公,也没有人敢说能给出一个具体的答案。  但是,虽然宏大,可难度其实并不算高,相比较那些考察政务处理的题目,这种大而虚的题目,反而是好写的。  毕竟,这些士子们读四书五经,最擅长的,就是“代圣人言”。  因此,在题目公布之后,在场的士子们每个人收到了一份题目,但是却不能开始答题,而是要先跪下谢恩。  随后,天子起驾出殿,文武群臣亦随之退场,整个殿中仅剩下执事官和士子们的时候,方可就坐开始答题。  殿试的过程十分枯燥,而且时间很长,从清晨持续到黄昏,中间会有一小段的休息时间,由光禄寺送上酒饭,但是整个过程,都不许说一句话,否则会被直接逐出奉天殿。  因此,这一整日,奉天殿中基本上都静悄悄的。  然而,和殿中安静的氛围不同的是,老大人们出了奉天殿,还未回到衙门,便已各自议论开来了。  天子的这道题目,对士子们来说寻常,但是,对于朝廷上的老大人们来说,却是值得仔细揣摩的存在。  “萧学士留步。”

刚出殿门,后头便传来一阵声音,萧镃转过身,只见叫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内阁大学士江渊。  按理来说,殿试的主考官是天子,所以,一应的试卷,都应该由天子亲自过目。  但是,每次会试,进入殿试的士子,少则近百人,多则两三百人,天子哪有那个时间一一过目。  所以,便有了殿试读卷官,名为读卷,实则就是阅卷。  而且,殿试的阅卷只有一日的时间,今日殿试结束,封卷之后便要开始阅卷,两日之内,读卷官要挑选出十份左右的试卷,呈送到御前,交由天子一一审阅,最终确定殿试的前三名。  所以任务量还是十分庞大的,殿试的读卷官,因此也并不少,有足足十个人。  其中,内阁占了三个,除了首辅王翺和次辅俞士悦之外,其他人都是读卷官,剩下的七个人,六部各出了一个侍郎,加上翰林院的掌院学士萧镃,共同组成。  虽然说,十个读卷官,名义上来说并无先后之分,但是,实际上在历次的会试当中,大家都默认,翰林学士是主读卷官。  毕竟,一甲三人点出来之后,最终是要进到翰林院里头的,算是翰林学士在给自己选门生。  真要是点几个翰林学士自己不满意的,进了翰林院也是找罪受。  萧镃平素就是个脾气好的,更何况,这次要和江渊等人搭班阅卷,态度自然好得很,转过身笑呵呵的道。  “江阁老,何事?”

江渊拱了拱手,道。  “萧学士,时间虽然还早,但是,这次殿试士子人数众多,恐怕我等需要加班加点,但是,毕竟是国家抡才大典,所以,须得慎之又慎。”

“陛下出的这道题目,内容宏大,看似简单,但是想要言之有物,却不容易,具体到时该如何阅卷,我等恐怕须得商议个章程。”

“江某和张阁老,朱阁老商议了一下,若是萧学士无事的话,不妨在内阁当中用了午膳,再邀上其他几位,一同商议一番?”

萧镃心中本也就有这个盘算,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说,江渊这么一提,他也就没怎么犹豫,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  两日之后,文华殿上。  朱祁钰高居御座之上,底下是一干,是翰林学士萧镃,禀道。  “陛下,殿试阅卷已毕,请陛下点一甲前三名。”

此刻朱祁钰面前摆着的,就是已经经过挑选之后的,各个阅卷官一致认为是最优秀的试卷,朱祁钰要做的,就是从他们当中挑出前三名,赐进士及第。  伸手翻看了一下,放在最上头的,是一个名叫程宗的士子,见此状况,朱祁钰不由眉头一皱,目光落在了底下的萧镃身上。  要知道,虽然理论上来说,殿试的这十份卷子并无先后排名,具体的名次要由天子来定,但是,一般默认为摆在最上面的三份,就是阅卷官心目中的一甲前三名。  换句话说,这个程宗的卷子,是最得萧镃这个殿试读卷官的心的。  当然,这么说其实也不够准确。  事实上,到了殿试的这一关,众多士子的才学文笔都相差无几,真的说策论一道能有多少见地,也不可能,毕竟都是些潜心读书的士子,于国策实务一道,多是空谈,因此,殿试真正比拼的,已经不是才学,而是人情世故。  实际上,在会试结束之后,这些半只脚踏进仕途的举子们,就已经算是入了官场了。  而官场当中,最逃不开的就是人脉,稍微懂些人情的,在会试结束之后,便已经开始向自己觉得可能的殿试阅卷官各显其能了。  殿试阅卷官一共有十名,同样并无先后排名之分,但是毋庸置疑,作为翰林学士的萧镃,是其中最有发言权的。  所以实际上,所谓的最得阅卷官的心,实际上也就是最被阅卷官看好,想要被收入门下做弟子的意思。  这一点是殿试当中通行的潜规则,朱祁钰也并不在意,但是,他不得不说,萧镃的眼光实在有些不怎么样。  若是别的人也就罢了,程宗这个人,别说是点为状元了,就算是打进三甲,朱祁钰都觉得不够!  前世今生,已经有很多的事情都发生了变故,但是,这次殿试当中,朱祁钰还是见到了许多的熟面孔。  其中之一,便是程宗。  应该说,前世的时候,程宗的科考成绩并不算出色,甚至连二甲都没进,只得了个三甲第三十一名。  朱祁钰之所以对这个人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是成化朝有名的奸臣,既无能力,也无品德。  朝廷派遣他巡视云南,安抚土司,但是他不仅不能调停矛盾,反而依仗权势作威作福,一边压榨地方的土司,一边讨好奉迎朝中阁臣,希图幸进,险些引得滇西边地再起叛乱。  如此之人,岂可踏入宦途?  不满的看了萧镃一眼,朱祁钰倒也没有无故斥责他,而是先翻开了程宗的卷子。  说到底,这些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程宗的为人也只有他清楚,用这个来苛责萧镃,属实有些过分。  但是,通篇看下来,朱祁钰的眉头,却不由的越皱越紧。  片刻之后,他撂下卷子,思索了片刻,提起朱笔在上头写了几个字,转手递给了一旁的内侍。  今天侍奉在旁的是成敬,见到天子批阅完的试卷,他心中不由一惊,因为,天子在这张试卷上只写了两句话。  “一派胡言,黜落不用!”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便意味着,程宗原本由成为状元的候选人,变成了一个前功尽弃的落第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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