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舒良提起警惕的,当然不止杜宁一个人。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朱祁镇便立刻收起了轻松的心态,警钟大起。 实话实说,这段时间,他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虽然说,心中一直有一块大石头放不下,但是终归,是回到了大明,这块养育过他,有着让他牵挂着人的地方。 瓦剌毕竟是苦寒之地,紫荆关一役之后,也先元气大伤,其后沙窝一战,更是雪上加霜,他们自己都物资短缺,更不要提对朱祁镇了。 尽管说,每隔五日,也先就会送来一些牛羊和烈酒。 但是,像是茶叶,粮食这些在大明习以为常的东西,朱祁镇却是一年都没见过两次。 大同虽是边城,但是各种物资丰富,纵然和京城难以相比,但总归比瓦剌是好得多的。 何况,他如今虽然退位,但是终归还是太上皇帝。 尤其是在朝廷用最隆重的仪式迎回太上皇的情况下,地方上的官员,对于整个队伍,都十分恭敬,所到之处,其实和他北征时受到的待遇相差仿佛。 就连素来刚直的于谦,在大同城外被他以礼法强行迫退之后,也收敛了自己的锋芒。 在那之后,朱祁镇在大同的所有时间,于谦只是来请了两次安,却并没有再对于任何事情发表看法。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朱祁镇原本有些动荡的心,渐渐安宁下来。 赶路之余,他也时常捧着钱皇后为他缝制的衣物鞋帽,睹物思人,心中盼望着能够早日和皇后团聚。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失去警惕心。 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从瓦剌带回来的那二十余名侍卫,日夜都守在他的住处外头,不肯离开一步,除此之外,他还特意调了一个宦官到自己的身边。 这个人,也是之前他十分宠信的内官,名叫刘永诚,是甘肃的镇守太监。 虽然是个宦官,但是上的了军马,打的了仗,而且还十分忠心,是从先皇时期,就侍奉朱祁镇的老人。 当初,朱祁镇登基之后,一直有意经略边境。 所以,他特意将刘永诚调到了甘肃镇守,以防也先侵扰甘肃。 应该说,刘永诚做的非常好,数年下来,抵御了不少次蒙古各部的侵袭,算得上保了一方平安。 若非得知了宫中的情况,且眼下他能够信任的人实在太少,他也不会冒着风险,将刘永诚调到身边。 对,他这道旨意,是冒着风险的! 刘永诚毕竟是镇守太监,擅离甘肃,可以视同渎职,他一旦过来,回京之后,必然会遭到诘问。 虽然说,有太上皇的“旨意”做护身符。 但是今时今日,这份“旨意”到底能有多大的作用,朱祁镇心里也画着问号。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现在,他手里除了袁彬,哈铭,实在没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那些蒙古护卫,虽然受了也先的命令,会保护他的安全,但是,他们太容易招人恨了,就像那天在大同城外,他们不知分寸的挡在李贤的面前,最终才导致了矛盾的激化。 这一路上,不仅是和地方上的官员,就连和使团本身的卫队,也和他们格格不入,屡次产生摩擦。 所以,朱祁镇必须要找一个,自己能够信任,同时又有能力,能够保证自己安全的人。 他选了刘永诚! 这一次,他没有看错人,刘永诚来了…… 此时此刻,这位刘公公,就骑着马,走在马车旁边。 和朱祁镇一样,他也是第一时间,就对舒良这位大珰提起了戒心。 刘永诚身材高大魁梧,丝毫都不像是内宦出身,反倒像是经年老将一般,事实上,他也的确曾经数次身先士卒,亲上战场。 血战杀伐出来的气势,让他显得不怒自威,此刻拧眉瞪着舒良,空气中的温度,顿时降了下来。 于是,朱祁镇眯起眼睛,开口道。 “原来你就是舒良,朕知道了,你回吧,朕身边已有卫队,不需你额外费心。”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杜宁悄悄的往旁边挪了一步,凭他对舒良的了解,恐怕这件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 但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舒良面上露出一丝为难,却没有硬扛,只道。 “太上皇有旨,内臣自然不敢违背,但是,让内臣负责护卫太上皇安全,乃是陛下的旨意,内臣又岂能抗旨不遵?”
这话说的平静,但是拒绝的意思却十分明显。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宣府会重演大同城外的一幕的时候,舒良却突然话锋一转,道。 “所以,内臣想跟太上皇求个恩典,让内臣率人,在外围护卫,也算完成了陛下的旨意,恳请太上皇恩准。”
这下不仅是杜宁,就连朱祁镇自己,都对于舒良如此忍让的态度,感到吃惊不已。 他既然听过舒良的名字,自然知道他的作风是什么。 这位东厂督公,可不是于谦那种,会为了顾全大局,为了朝廷颜面,会忍气吞声的人。 他心里头,只有天子的命令,其他的一切,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朱祁镇早就准备好了,今天可能要闹得比大同城外还要厉害,或许能迫退舒良,即便不能,也可以让舒良在众目睽睽之下,背上不敬太上皇的罪名。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舒良竟然会让步,而且,一句抗辩的话都没有。 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他再执意不肯,那明显就是在为难舒良了。 可说到底,舒良是代表皇帝而来,这么做,实际上自己失去了道理,而现在的局面,朱祁镇手里最大的筹码,无非就是礼法和规矩。 这一点,他心里清清楚楚。 所以,他略一犹豫,便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便准你跟随护卫,负责队伍外围的护卫之责。”
舒良深深一拜,声音恭敬。 “谢太上皇恩典!”
但是,所有人当中,唯有离舒良最近的杜宁,在他深深下拜之时,看到了他嘴角一闪而逝的笑容。 得意而冰冷!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 虽然有舒良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但是整体来说,宣府的迎接仪式还是十分顺利的,在山呼万岁的声音当中,太上皇的圣驾很快就进了城中。 宣府是没有真正的行宫的,所以,陶瑾的总兵府,就被腾了出来,临时用作行宫。 虽然是在边镇,但是陶瑾也是正经的伯爵,府邸很宽敞,又提前布置过,所以朱祁镇住着还算是很舒服的。 一直到下了马车,进了总兵府,朱祁镇绷着的那根弦,才算是松了松。 换了衣衫,斜倚在榻上休息着,他便不由想起城门处的场景。 放松了心绪之余,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紧张了,或许,对于舒良的传言,只不过是以讹传讹? 毕竟,他不过是皇家的奴婢,就算平时行事狠辣,那也是对普通人,但是面对他这个太上皇,未必就真的敢…… 这么想着,外头忽而涌起一阵嘈杂之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朱祁镇眉头一皱,正要吩咐人出去看看怎么回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外头刘永诚走了进来,面色铁青,禀道。 “陛下,舒良带着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把总兵府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