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江杜若没有收到过任何来自父亲的礼物,甚至关心的话都没听过两句。是以,当粱休征要认她当干女儿时,她多少有些嫉妒心作祟,才会说“非独一无二,她不稀罕”。往事像走马灯,一幕幕在眼前跳过。江杜若抓起六月青的手,“姐姐,斯人已矣,人当往前看。”
已逝的美好只能追忆,人重要学会放下痛苦继续向前行。若是一直背负不肯放弃,只会苦了自己。且若因这些苦痛,生出偏激,走上歪路,就更不值当。鼻头红彤彤、面颊也覆着两朵红云的六月青笑了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道理我都懂,可恨意,哪里能轻易就放下。你不知道,我夜晚,还是会梦到当时那一幕,梦醒时,恨不得冲进牢房内,将那些马匪千刀万剐。”
江杜若明白六月青的心情,她也曾有过类似遭遇。当初,她刚刚成为昌盛新掌柜没两日,常掌柜就堵门刁难,逼她立下赌约,若输掉,就不得不交出昌盛。后来,经历一些波折后,她赢了,但却被常风纵犬咬伤。假惺惺带儿子登门赔罪的常掌柜,竟不顾曾立下的赌约,当着她的面,向她父亲表明有意收购昌盛,气得她出了门便吐血。当时,汹涌而出的恨意,令她暗暗下决定,一定要让昌盛重回南安成衣之首,再也无人敢骑在她头上觊觎昌盛。正是那份恨意,推动她实现愿望,令昌盛,再现从前荣光!只是如今回头再看,那份恨意,早已不知在何时变淡转弱,甚至消失。真正令她能行到如今的,其实是爱!是她对江家的爱、对亡母的敬爱,也是卫子安对她的爱,让她一直能够坚守公正诚信的本心,实现所追求的一切!若是,一直活在怨恨中,蒙蔽心智,不知何时便会行错踏错,悔恨终生!“姐姐,莫要着急,交给时间。时间,会给出一个公正的,令人满意的答案。”
“妹妹。可是我好想义父还活着,好想师兄和师妹还能同我一起走镖。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真的太难受了,难受到我也想随他们一同去!”
“千万别这样想”,江杜若抱住身体不停颤抖的六月青,“姐姐。你该替梁伯伯他们好好活下去,活得幸福快乐,他们在下面才可安心。若你也早早下去,梁伯伯一定会气得不理你。不要放弃,待你百岁后,咱们两个一起下去陪梁伯伯和我娘。”
“妹妹。”
六月青紧紧抱着江杜若又放声大哭,哭得肝肠寸断,但也带着一丝释怀!江杜若轻抚六月青后背,想起从前走镖时,两人曾一同躺在板车上,仰望碧蓝天空上的白云,讨论是更像兔子还是绵羊?当时,骑马并行的粱休征和她娘杜云溪,笑言两个小娃中,若有一男孩,说不定能成就一段佳话。世事无常,骑马并行的二人皆已离去。所以,剩下的她和六月青一定好好活着,带着那二人的意志和梦想,活得无愧父母、无愧天地、无愧于心!这一晚,酒醉的六月青宿在江杜若房间,二人同塌而眠,仿佛回到儿时,但却再也回不去了。这一晚,忆起从前很多往事的江杜若,恶梦、怪梦和美梦交织,一夜未能安寝!隔日,只喝一碗醒酒汤的六月青与江杜若二人,早早到南城门口,接粱休征亲人入城。粱休征夫人携只有十岁的独子,同小叔等亲戚,一同来接遗体回城安葬。江杜若看着摇摇欲坠的梁夫人,心里堵得厉害。她上前行礼,还未张口,就被粱休征弟弟梁休川一把揪住,“江杜若,都是你,害死我大哥。你说,三条人命,你要如何赔偿?”
粱休征为人正直坦荡,名声好,交友无数。可与他一母同胞的唯一弟弟梁休川,却是个不长进的。一把年纪,尚未娶妻。非出身富贵人家,却一身公子哥毛病,每日流连秦楼楚馆,斗鸡走狗,甚至还偷偷赌博,吃住全靠长兄,好似吸血的水蛭。“二叔,您这是做什么?”
大庭广众,还在城门口,六月青未想到梁休川就不顾颜面,揪人家女孩子衣服讨要金钱,气得脸都青了。梁夫人也是吓一跳,忙制止,“小叔,你快放手。”
明白事理的梁夫人知道剪镖之事,罪在马匪和祸首常家。冤有头,债有主。即便要追究,也不应该怪罪到同为受害人的江杜若身上。粱休征死了,梁休川眼看着失去吸血来源,已完全不将大嫂放在眼中,不肯松手,恩狠狠恐吓江杜若,“你若不给我一个满意交代,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江府大门,我可熟悉得狠,别逼我到时闹上门,有你一家子好看。”
江杜若最不惧威胁,但不想动手闹出乱子,只能好言相劝,“梁家二叔,咱们有话到一边说,莫要堵在城门口,妨碍别人进出。”
梁休川根本听不进去,瞪眼大声叫嚷,“你就说,三条人命,你要如何赔钱?”
秋禾见梁休川纠缠不休,就上前拉他,“你快把我家小姐放开。”
“走开”,梁休川一把将秋禾推到在地,忍无可忍的六月青正欲上前,就见梁休川忽的飞了出去。不是她动的手,江杜若也没动手。“混蛋,梁大哥离世,你这当弟弟的不伤心,竟只惦记讹钱,看我不打死你个不仁不义的狗东西!”
身材魁梧的县尉李大嘴,一把揪起摔在地上的梁休川,“啪啪”就是两嘴巴,打得梁休川眼冒金星,差点儿昏死过去。“李兄,请饶恕小叔,他也是为他大哥伤心,一时......”上前劝阻的梁夫人,一时哽咽,说不下去,流下眼泪。“娘。”
粱休征儿子,扑进她怀中,跟着哭起来。寡母幼儿,令人心酸。李大嘴见此景,一把丢开梁休川,忙拱手行礼,并宽慰道:“大嫂节哀。县老爷遣我来接您到衙门,已备好马车,你与小侄,请一同上车!”
用袖子抹去眼泪的梁夫人,微微福身,“感谢县太爷体恤”,说着转身,又朝江杜若颔首,“感谢娘子特来相迎。也请你莫要同小叔计较。他大哥去了,他心里难过,才会有失分寸。我这厢,替他赔礼了。”
梁休川不像样,梁夫人也恨其不争气,但长嫂如母,小叔再不成体统,也得帮忙看顾。“梁伯母不必挂怀,我能理解。”
江杜若落落大方,并未因梁休川的无礼生气,请六月青陪梁夫人一同上马车,她和秋禾乘江府马车随行在后。江府马车上,秋禾为刚刚梁休川的无礼气愤不已,“小姐,那市井无赖忒无礼,你怎地不狠狠教训他一顿?”
梁休川狗屎般的性子也不是一日两日,江杜若还记得,从前他还随同大哥大嫂住在南安时,曾骗过她和六月青姐姐买果脯的钱。那时,她还不满十岁。“咱们与他,又能相处几时,何必置气。再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已逝梁镖头的面子上,又不必为难于他!”
“小姐,你越活越像菩萨。”
换做她家小姐从前脾气,给梁休川一计断子绝孙脚都算客气。想到什么的秋禾,狐疑打量江杜若,“小姐,你如此低调行事,忍耐做人,是不是因姑爷的仕途?”
姑爷?这个词怎么听着这般顺耳好听!!江杜若笑了笑,“人总会长大,怎还能似从前般任由性子来!”
奇怪!秋禾心中诧异,小姐竟没因她唤姑爷而害羞。莫不是最近一段时日,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突飞猛进?如此想着的秋禾,眉眼轻佻暧昧的看着江杜若,“小姐,你老实说,你和姑爷是不是......”“咯吱”,马车突然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