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牧卫常兴,确实有意保全胡一郎,未想到,突然跳出来个厉害小丫头。他一脸尴尬,“人有不及,情所宜矜,此乃人之常情。即便胡知事知晓亲人所犯知错,训诫罚俸便是,不至于逐良贬官。”
身为一州之长,卫常兴很是有气度,并未因被一个小姑娘当众驳面子而生气。江杜若却面无表情迎上卫常兴目光,“为官者,不当有此想。”
她说着,眸光扫过胡家兄妹三人,“若为官者,皆亲亲相隐,放纵亲人欺压百姓,不肯大义灭亲,公道何存,且不有损我唐国威信。若烂根不除,贪墨腐败皆由此生,大厦将倾,必将不远!”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她所言,绝非危言耸听!若人人为官都效仿胡知事,早晚官逼民反。今日,她与表姐,背靠苏老将军,仍不能得一个公道,那些无依无靠普通老百姓,心中苦闷无处纾解,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谁知哪一日,会不会出现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吾与胡知事公共事多年,他的性子,本知州最为了解。今日事后,他定引以为戒,反思自省,并严加管束弟弟妹妹。”
卫常兴说完,直接发落跪在地上三人,“胡知事罚俸三月,胡家老二老三,于州城徒半年。”
于城中劳作半年,就能抵消王姑娘被毁掉的人生、抵消别人丧母之痛、抵消那些断掉的因缘,破碎的家庭。江杜若,笑了!秋禾若是在此,看到她家小姐面上笑容,定要心说完了!笑得有些凄凉,也有些瘆人的江杜若,微扬下巴,定定看着卫常兴,将手指头掰得咔咔作响,“敢问州牧大人,您与胡知事相处多年,竟不闻其家人所为,是被人闭目塞聪,还是睁一眼闭一只眼,任由所为?难不成,欺压百姓、徇私枉法,便是泉州官风?”
一直耐着性子的卫常兴,见自己的盖棺定论,被小丫头一脚把棺材板踢飞,还被夹枪带棒一顿敲打,终于来了脾气,正要发火,江杜若突然朝灵堂躬身一拜,“苏爷爷为国为民牺牲,我不愿他置灵所在,有欺压百姓恶徒未受公允处治。卫大人若觉自己无私心,判处公正,便到苏老将军灵前一拜,您可敢?”
被噎住的卫常兴胃胀气得厉害,他还从未遇到过这般眼里揉不得沙子,硬气厉害的小姑娘。这丫头,若是男子,还真是个当兵的料儿!如此想着,他火气消一半。不过除他之外,所有人全都心提到嗓子眼儿,尤其是苏霁云和温休,二人死死抓着彼此的手,很想上前把江杜若拉走,可两人四条腿,全都不听使唤!一众之中,只有李胜男面上带笑,眼眶湿润。恍惚间,她好像看到表姐杜云溪,站在面前,浑身散发着光。对江杜若有了欣赏之意的泉州牧卫常兴,再次按捺性子,放软语气,解释道:“本知州并非一昧偏袒属下。只是苏老将军过世,沿海动荡不安,吾惜胡知事为可用之才,欲派遣其到前线抗击倭寇,到时必有大作为。何必因此小事儿,令朝廷损失一名可用之才。”
好大的帽子,江杜若不为所动,看向树下乘凉看好戏的秋元,“天下人才济济,何必任人唯亲?堪此大用者,绝非其一人!”
远处,抱刀倚靠大树的秋元,注意到江杜若投来目光,微弯嘴角。小丫头,是真厉害!他对她的劝告,她是一句都未听进去,耳根子是真硬!可惜,也只不过是蚍蜉撼树而已!“朝廷之事,权衡利弊,不可以非黑即白论之。你一个小丫头,不懂其中厉害。本官同你直言,吾之选择,绝非因一己私欲,问心无愧。”
不愿再多话的卫常兴,忽的转身,朝灵堂深鞠一躬,“老将军,您应懂吾之用心!”
眼见泉州牧卫大人这般,苏家人忙随之一同行礼,一头冷汗的苏大老爷,也终于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江家外甥女,听说你也受伤了,您大伯母十分担心,请来郎中,你快去给郎中看看伤势,可别耽搁了。”
“是啊!江家丫头,你和你表姐今日出门辛苦,都快下去休息养养神,就别守在这里”,帮腔的苏二老爷,扯弟弟苏三老爷一下。心里憋火不舒坦的苏三老爷,没有开口。瞧见大伯、二伯为难样子的苏霁云,咬咬唇,上前挽住江杜若,“表妹......”,但只是唤一声,因接下来,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有种想哭的冲动。苏家要息事宁人,江杜若这个在灵堂前大闹的表亲,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蹦跶!她看向面对灵堂背对她的卫常兴,目光湛湛,“既如此,民女无话可说。只是,卫大人今日令民女失望,望改日,莫叫这泉州百姓失望。”
扭回头,她拨开苏霁云的手,“表姐,我想一个人去走走”。不再理睬任何人的江杜若,径直离去,苏霁云欲追,但被温休拦住,“让她一个人静静。”
眼角闪着泪花的苏霁云,深深叹一口气,后悔道:“若表妹不来参加这场葬礼,就不会遇到这糟心事,受委屈。”
见苏霁云愧疚揽责任,温休忙安抚,“不是你的错。江家表妹与祖父情深,自然要来送祖父最后一程。今个这事儿是场意外,你当做一场恶梦,明日彻底忘掉便是!”
“意外?什么意外?”
苏霁云看向被官差带走的胡三妹兄妹二人,“明明就是人祸。是人的贪欲。凭什么,让这些成为我们的恶梦,成为不知多少人的恶梦,他们两个却可以轻易脱身?”
温休握住苏霁云肩头,与她对视,“云儿,选择忘记,是放过你自己,令自己活得舒心。答应我,忘记今日之事儿,莫要钻牛角尖,好不好?”
这些时日,他的云儿已经因祖父离世伤透心,不想她再添困扰和伤心。“可是若儿她……”苏霁云太过了解自己表妹,要强、较真,充满正义感。今日之事儿,对其打击不小,恐很难释怀。知道苏霁云担心什么,温休将她揽进怀中,“没事儿。她有我与你的开导,会很快想通的。”
苏霁云回抱温休,满是忧心的呢喃一句,“但愿如此。”
离开灵堂院子的江杜若,埋头前冲,脚步越走越快,行到一寂静无人之处,蹲在墙根下,抽抽噎噎,默默流泪,心底无助又迷茫。她想为今日死在街头的王家小娘子,她自己、她表姐,以及其他受害人,求一个公道。可权势压人,泉州牧卫常兴彻底颠覆在她心中形象。她想起崇拜自己伯父的卫子安,今日若是他在此,是会和她站在一处,据理力争;还是会站在他伯父那一方,让她选择忍气吞声?“子安”,她呢喃着他的名字,抱进双臂,搂紧自己。“人间,不是一杆秤,没有绝对的公道儿!还以为你是个精明豁达之人,没想到还挺喜欢钻牛角尖儿!”
略带戏谑的声音,在江杜若头顶响起,她缓缓抬头,就看到秋元,双手抱着刀,像是一只居高临下的仙鹤。确实,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公道!尤其是,普通的平头老百姓,在权势面前,只能低头,忍气吞声的苟活着!不过她相信,胡家兄妹所行之恶,早晚会反噬到他们身上。只是,此时的她,还是会感到心里憋屈、伤心难过!商场多尔虞我诈,官场多随波逐流。兴许有一天,卫子安也会变成和他伯父一样,在权衡利弊中,附庸逐流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