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没太明白沈若初的意思。沈若初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神色阴郁。“你真以为,我若是将今日之事如实报上去,京兆府会受理此等小事?”
知秋仿佛明白了,又仿佛不太明白。“小姐,您说的小事,是指诋毁污蔑他人清誉,还是说……惜夏的身份?”
沈若初为着知秋的敏锐赞赏地看了看她,道:“两者兼有。”
“一来,清誉受损这样的事,对于当事人而言或许是会足以影响到她这一生的阴霾,然而这世上并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别的人只会在意,这件事能给他们带来的麻烦有多大,收益又有多少。像寻找赃物这样的差事,既轻松一些无需去分析这背后的种种内幕,大凡赃物追回之后这些办差的官员都会收到一部分可观的谢礼作为回报。二来,若是今日是一位名门闺秀被人扣了这样的污名,就又不同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大抵这样的贵女都是一家一族的脸面,一人蒙羞便等同阖族蒙羞,而她们的姻亲婚事等一切都会受到影响。故而她们若是遇到此事,背后的家族势力也一定会站出来寻求公道真相。可如今,是惜夏受到了这样的伤害。对于那些高高在上见惯了世间疾苦的官老爷而言,我实在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可以为了她而大动干戈。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直接选择一种最有效调动起他们积极性的说法呢?”
尽管这话有些尖锐,可却也是实话。知秋却还是不解,“可若是那人找到之后,咱们的话不就很容易被拆穿了吗?还有,小姐方才说的狗咬狗又是什么意思?”
沈若初笑了,笑容里却有一抹冷意。“那人找到后,他说没有偷,就没有偷?那也要看京兆尹选择相信谁了。何况,当日进到这院里偷东西的人,一定不是他本人,这中间转了几次手之后,到他手里只剩下了这些,至于中间的过程究竟是什么样的,谁又能说得清呢?保不准,是这最初偷东西的人扣下了那些值钱的财物独吞了呢?”
知秋终于听明白了。“所以小姐您就是想让他们相互怀疑,然后因为记恨对方而将其招供出来?”
这可谓是一石二鸟了,既能引起官府的重视,又能让这些因利苟合之人反目成仇内讧起来。大不了到最后实在问不出这笔财物再找个借口“找到了”它们,之后答谢一下这些办事的衙役们,也就能把这事了了。“小姐好计谋,我们眼下就等着那满口谎话的人归案,就能知道是谁指使他做下这等祸害人的事了。”
一想到惜夏如今的模样,知秋就迫不及待想看到那该死男人被抓捕归案,她恨不得立即冲到这人面前狠狠地教训她一顿。向来温柔娴雅的知秋能有这样的念头,实在是不可思议。事实上,此次事件中受害的还不仅仅是惜夏一个人而已。由于闹得厉害,发生在右刀商行门前的这一幕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许多不明真相之人以讹传讹,右刀商行呃声誉也因此而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也是在这个时候,安京城中一些老字号的商行忽然开始转变经营范围,走起了和右刀一样的路子,而这些商行中所售卖的瓷器等物,有着和右刀商行一样的质量,价格却还要低上许多。一时之间,右刀商行不少客源都被抢走了。最为雪上加霜的是,右刀商行原本合作许久的一些上游供货商和下游大主顾,忽然开始中止了合作。原因是他们对于右刀女侠的招牌已经有了疑虑。沈若初让人查了之后发现,那些忽然冒出来的竞争对手,竟然都是江家的产业。她有些不敢相信。在她的印象中,江家家主江枫并非是那种只知逐利不择手段的商人。尽管与江枫并无过多来往,但行商之人对于行业之中的翘楚定然多少是有所了解的,据沈若初所知,江枫在商界的口碑颇佳。可以说,沈景煦性情之中的儒雅正直有一部分是继承了江枫的。虽说要经营什么如何经营是他自己的事,可选择在这个时候给右刀商行釜底抽薪却委实是有些趁人之危了。沈若初始终觉得,这不是江枫行事的风格。眼看着右刀商行日复一日地门庭冷落下去,城中所有的铺子都逐渐出现了入不敷出的赤字,沈若初原本匿在心头的想法终于越来越强烈了。寻了一个秋雨绵绵后好容易放晴的午后,沈若初带着知秋扣响了江家的门。上辈子,沈若初直至生命的最后也从未来过那时候是她“嫂子母家”的江家。下人开了门朝外张望时,沈若初的心情一度很复杂。知秋上前,对门房通报了沈若初的身份。门房得知来人是沈家的人时,有些意外,对着沈若初认真打量了几眼之后,才行了礼匆匆进去通传了。不多时,门房便再返回来,对沈若初道:“沈小姐请见谅,我家老爷今日一早便出门去了,夫人早起身子不适,不便见客,便不请姑娘进去了。”
沈若初对门房的说法不置可否。若是江枫真出门去了,门房必定早就知道,而不是此刻才说。想来是江家人因为江落雪和沈景煦身份互换一事,对沈家的人人怀有芥蒂,故而不愿见她罢了。她拦住了正要关门的门房,又道:“劳驾再跑一趟,问问江老爷云蚌河旁的话是否还算数?”
门房愣了愣。这次他没有耽搁,一溜小跑朝里去了。较上次时间更短,门房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江家家主江枫。江枫一见到沈若初便紧走几步到了她的面前。“姑娘,果真是你!你竟然是...沈家的小姐?”
沈若初对着江枫盈盈一礼,“江老爷,我正是沈家小女沈若初。”
此前江枫被沈志彬请上门商榷沈景煦与江落雪身份之事时,并未与沈若初见过,故而并不知道当时在云蚌河边救下了他的人,就是沈家的嫡小姐。此刻得知了沈若初的身份,他一时之间心绪有些复杂。也不知这是跟沈家结了哪门子的冤孽,倒是多了这许多纠缠不清的瓜葛。但对于沈若初本人,江枫仍旧是一如当初心怀感激的。将人请入厅堂落座后,江枫没有绕弯子,直言道:“自两年前蒙姑娘相救后,江某心中始终感念,希望能有机会答谢姑娘,今日沈姑娘登门,想必是有话要说。姑娘只管开口,但凡江某能做到的,定当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