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初顺着中空的天井朝下看去,看见一名大约十岁的小姑娘正被一中年男人用力拉扯着,朝外拖去。少女口中喊着“爹爹不要”,却还是被那男人掰开了扒着墙柱的手指,强行拖到了门口。恰在这时小二来上茶,沈若初便问道:“楼下是怎么回事,闹哄哄的?”
小二朝下瞥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道:“客官莫怪,那丫头叫彩儿,是咱们街上老鳏夫于深家的姑娘,这于深本就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性子,小姑娘跟着他从小忍饥挨饿的没少受苦,这次洪水把他家那破房冲塌了,也不知道哪个给于深出的主意,让他把孩子卖进百香楼里去。可怜这小彩儿平日里就什么活儿都干,手巧得很,前几日还巴巴地跑到我们这茶楼来,求了掌柜的说要在这里做工养活她自己跟她那个爹,这老于不是个东西啊!”
百香楼,安京城中的低级妓馆,去到那里的女子大多难有善终,更何况是彩儿这样年纪的姑娘。又是一个不配为人父母的!沈若初心头的怒气骤然升起。“你想救她?”
陆逾白从沈若初骤变的眼神中猜出了她的心思。见她默认,陆逾白便欲起身,“那我去把她买来给你做丫头。”
那小二斟好了茶,正要走,听到陆逾白的话又停下道:“没用的,这样的事可不仅仅是小彩儿这一桩,自大水之后,大伙儿手头都拮据了许多,但凡是家户中生计有些困难的,便都是先打自家姑娘主意的,这些日子以来,单只小的眼看着就已经被卖出去五六个姑娘了。”
即便今日这位小姐能将彩儿买下,可她总不能把所有这样遭遇的姑娘都买下来做丫鬟吧。沈若初秀眉微蹙,心中更是郁结非常。须臾之间,她还是做出了决定,将小二叫至面前,拿出一锭银钱交到他手中对他耳语了一番后,小二便噔噔噔跑下了楼。只见小二来到那已然扒开女儿的手对着她左右开弓给了两个耳光的中年男人面前,对他一阵比划之后,拿出了银锭。那原本因女儿的“不听话”而怒不可遏的中年男人乍见银锭,不由得两眼放光眉开眼笑起来,将手中的女儿往里狠狠一推,塞给了小二一张纸,接过银子哼着曲走了。小二领着彩儿上了楼来到沈若初面前,把那男人给他的彩儿的身契给了沈若初。彩儿二话不说跪在她面前磕了三个头,“彩儿谢谢小姐救命之恩,从今以后彩儿就是小姐的人,愿意一辈子服侍小姐,绝无二心。”
沈若初摇了摇头,伸手扶了彩儿一把。“你先起来吧。”
彩儿这才站起来,怯生生地打量着沈若初。“我身边不缺服侍的人。听说你很是勤快,又心灵手巧,我若是给你安排些别的活计,你可愿意干?”
彩儿连连点头,“彩儿愿意干,只要不是那种脏事儿,彩儿什么都愿意做。”
吩咐小二带着彩儿先下楼候着之后,沈若初向陆逾白举杯致歉。“今日本是要答谢世子相助之情,却因这些琐碎之事扰了世子兴致,实在是令若初过意不去。”
“你买下这丫头,可是有别的打算?”
陆逾白没有接话,而是反问起了沈若初。沈若初点了点头。“如今右刀商行生意兴隆,我在想,或许也是时候扩大产业规模了。安京城中如今还没有形成规模化的织造坊,这些无家可归的姑娘们,或许可以与我各取所需互相成就。”
陆逾白明白了她的意思,又提醒她道:“建造一所织造坊不比商行,所需银两绝不在少数。”
沈若初沉吟一下,道:“我知道,我会让惜夏到城中各大钱庄去一趟,以右刀商行如今的声誉,要筹到一笔周转的银两想来不是难事。”
“何须如此麻烦?”
陆逾白剑眉一挑,道:“与其让钱庄挣了你那部分高息,你倒不如便宜了身边朋友。”
身边朋友,他说的是——“我啊!”
陆逾白指了指自己,“我正愁着有银子没处投呢,干脆我们合伙怎么样?建造织造坊拢共需要多少银两,你回来报个数给我,我全包了。织造坊成立之后除却本钱外,我们所有利润五五分成。沈姑娘意下如何?”
沈若初呆住了,这确定不是天上掉馅饼了?“世子好意我心领了,可这样的合作岂非是让我占尽了便宜?无功不受禄,我...”“占便宜的是我才是,你虽未投入银钱,可你那右刀商行如今的名气却是最好的资本。何况,若是织造坊成立了,还要仰仗你多费心经营才是。”
沈若初还想说些什么,陆逾白却已站了起来。“今日的茶就喝到这里吧,你一定还有许多事要忙,我就先回去了,等你的消息。”
临下楼时,陆逾白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对沈若初道:“对了,还有个消息。”
“昨日我进了趟宫,恰遇到礼部的人进宫,如今灾情已过,民生恢复,原本被天灾耽搁下来的殿试想来近日便要进行了。”
沈若初一愣。陆逾白会同她提起这个,想来是因为沈景煦在会试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故而笃定沈景煦会参加殿试,因而事先提醒她一下吧。可他还不知道沈家发生的一切,不知道沈志彬为了保全自己的乌纱帽和沈府上下,已经决意要牺牲掉沈景煦这十年的寒窗苦读了。“世子留步。”
陆逾白说完之后,抬脚便要离开,却被沈若初再度叫住。他疑惑回头,却见沈若初神色中全无亲人即将高中的欢欣期待,而是被一种欲言又止的难堪萦绕着。似乎挣扎了许久,沈若初终于开了口。“我听说前些日子,宫中曾派人来查右刀商行和回春堂的东家身份,当时我让人隐瞒了下来。如今,我想请世子帮忙,将我的身份透露出去,最好能引起皇上的注意,世子若愿帮我,我愿将织造坊的利润多让一成出来给世子。”
陆逾白玩味地盯着沈若初,笑笑:“我不觉得你是沽名钓誉的人。”
“那世子或许对我并不了解,做了这么多,我总要图些什么的。”
沈若初仰起脸,答得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