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男子也是有几分脾气的,这会儿被人兜头两个大嘴巴子打过来,自然是怒火中烧。正要发作时,一抬头看清了眼前的人,即将脱口而出问候对方父母的话又噎回了肚子里。原因无他,打不过呗。这人就是方才以一己之力将这两拨打得不可开交的人分开的那个玄衣人。从那人方才几下跃上城墙那几下子,他就能看得出来,这个人的身手高不可测,那绝对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为了那么几两银子卖命,可实在有点不划算。但,到了这个份上,让他乖乖认怂那也是不能的。“青天白日的,你们这是不让人活了啊!官商勾结欺压灾民,还有没有王法了!”
陆逾白目光森森,闪烁着瘆人的寒意。方才听到这人嘴里不干不净地羞辱沈若初,他几乎没有丝毫迟疑便飞身下来狠狠地教训了他一番。直到动完手,他似乎才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但,他却没有丝毫的悔意。“灾民?”
城墙之上,沈若初冷笑的声音并不算很大,却足以够台下的民众听得清楚。“你哪里有半点像灾民的样子?你身上这一身袍子,我若看得不错,该是暗花缎的料子吧?这可不是连米都买不起的穷苦百姓家里穿得起的!”
那人脸色一变,强辩道:“这是别人穿旧了送我的,你因为一件儿旧衣裳就能断定别人的身份吗?”
沈若初忽然看向了站在他面前的陆逾白。“世子,劳烦你检查一下这人的手。”
陆逾白立即明白过来,拽着那人的手翻过来。只见这人双手掌心红润柔软,没有一个老茧,十足一双富贵手。只可惜,这富贵今日他是到头了。周围的民众还在为沈若初的那一声“世子”而暗自心惊的时候,陆逾白已经举起了那人的手给他们看。“这样的一双手,若说他是踏实正经的穷苦人家,你们相信吗?”
围观者一见那双白里透红肥硕的手,哪里还能看不出这人跟他们的不同呢?紧接着,陆逾白在人群中转了两圈,又揪出了四五个人,个个都如那灰袍人一样,身材偏胖,衣着打扮略显富贵,而手心也是个个顶个地白嫩光滑。偏偏就是这几个人,也是在城中时情绪最为高涨煽动最为厉害的。如今再细想起来,哪怕是这些淳朴的百姓们,也终于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沈若初显然从下面的动静看出了陆逾白检查的结果,故而继续朗声道:“乡亲们,这些人不过是想利用着你们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已。你们就这么当了别人手中的棋子,却连即将要面对的后果都不知道。你们只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说横竖都是一死,却不知道这死跟死还是有差别的。自己是也是死,可拖着全家老小甚至三五亲族一起死还是死,你们愿意选哪个?”
这不废话吗,谁愿意一死死一门?可这会儿冷静下来的众人仔细一想,倘若今日他们真的打伤了守城的官兵逃出了城,那不真成了谋逆之罪了?谋逆,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啊!他们冲出城,是想活命的,是想保住一家老小的,哪里会想得到,就用了别人的计,反而把自己驱入死境了呢?当即有人后怕起来,已是两股战战,一身冷汗。可,再怎么害怕后悔,也已经晚了。跟官兵对峙的是他们,动手的是他们,对皇子不尊的也是他们。真要追究下来,就他们这些条命,哪里够赔的?“当啷”一声,是锄头落地的声音。“咣”地一声,两把铁锨扔在了一起。紧接着,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这些来势汹汹的百姓,此刻悉数扔下了手中的“武器”。再片刻,一人仓惶地跪了下来。两个人……三个人……越来越多的人都朝着城墙的方向跪了下来。这一次,沈若初没有拦着。因为她很清楚,这次他们跪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陆晏,以及陆晏身后的皇权。他们跪的,是自己面前那扇看不见的生门。所有人跪下的时候,城墙上终于又响起一个声音。是先前说话的那位九皇子的。“今日之事,诸位只是受了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挑唆而已,想来并非是大家伙儿的本意。”
说到这里,陆晏略略停顿了一下,并有意朝着这些人环顾了一周。这一次的环顾,却不若此前的春风拂面,而是带着说不出的凌厉和威压。“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纵然再有天大的理由,你们冲撞城门关卡打伤守城官兵都是不争的事实,依照大朔例律,城门封禁时期强行闯门者,形同谋反!”
这句话一说完,那些跪在地上的人个个皆是面无人色。谋反,那可是要诛灭九族的!就因为他们的一时冲动,就要连累家中父母妻儿老小甚至是族人亲邻皆死于非命,这些人此刻内心的惊惧又岂能用一个悔字来形容?“九皇子饶命!罪民知错,九皇子饶命!”
一名略微年长的男子跪着向前几步,悲声道:“九皇子!草民世代在这安京城中做着为往生者入殓的活计,一家老小皆是本本分分,从未敢有过半分逾越。如今是罪民受了小人挑唆犯下这等弥天大罪,求九皇子网开一面,只处死罪民一人,留下我那病在床上的贱内和还没成年的犬儿吧!”
无论何朝何地,做白事的人似乎都会受到莫名的歧视和嫌弃,总觉得他们晦气。故而,但凡能有些别的生计的,一般不会从事这一行。如今这说话的人看起来年纪不轻了,儿子却尚未成年,想来也是由于他做这一行很难娶妻的缘故。看着这人面上的哀戚,想想城中如今的景象,就连站在城墙上的守城兵都多少露出了一丝同情之色。然而,陆晏的面上却并没有表情变化。“人人皆有不得已,人人也皆有冲动时,若是都如你这般一句受人挑唆不得已便可肆意妄为,那这世间还要什么王法律例?尔等犯下此等大错,若是就此姑息,岂非日后人人都要效仿,长此以往,我大朔何以立国?”
这下,连沈若初都朝他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