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一两个月前,小姐便命她开始囤购粮食了,她早就知道,安京城要遭这一场天灾?可那时候的安京城风和雨顺百姓安康,没有丝毫要出事的迹象啊。沈若初顾不得和惜夏解释那么多。那些眼见天灾便准备一抹脸出来发灾难财的米铺粮行,仗着奇货可居,粮食是一天一个价的往上翻涨,今日买一斗米的价格明日可能只能买五升,再过一日可能就只能买一两升,再过几日可能连一升都买不到。城中的百姓已经陆陆续续有买不上米的开始出门乞讨甚至抢劫的了。沈若初翻看了一下惜夏送来的货单账簿,沉声道:“咱们的商行,该开张了。”
整个安京城中,没有被水淹过的铺子不多,没被水淹过的米更不多。早在惜夏开始囤积粮食时,沈若初便命她在城西地势最高处租赁下了几处宅院用作仓库,又在购置的粮食下用木材将地垫高,底下铺满了生石灰,周围又堆放了足量的沙袋。她名下所有商行里储存的粮食,也都是用这种法子保存的。故而一直到雨停时,惜夏所购置的那些粮食还都是完好无损没有受一点潮。自开始降雨后,那些商行便都在沈若初的示意下关了门。惜夏一直在等,等着沈若初说可以重新开张的那一日。如今终于等到了。清晨,一位满面菜色的大婶看着自己手中牵着的饥肠辘辘的小孙女,终于咬了咬牙,将自己压箱底的一对碧玉镯子拿了出来。那是她出嫁时,祖母从手上摘下来塞给她的,祖母的祖上也算是书香世家,是曾有些家底的,只是后来落魄了而已。这镯子她原本想留给自家小孙女,待她出嫁时,也将镯子套在她的手腕上,也细细地跟她讲一讲,自己年少时见过的那些辉煌,让她的眼中能亮上一亮,让她的脊背也能再挺直一些。看,我们家祖上也是有些底蕴的!可如今不成了,她的小孙女,连性命都快要留不住了。一连三四日清汤寡水地喝下去,小孙女饿得说话都有气无力了,却还要可怜巴巴地趴在她的腿边冲她露出猫一样的小脸道:“奶奶,我不饿。”
大人是怎么都能熬下去的,可孩子不行。眼看着这孩子从跑不动到坐起来都需要费些力气了,大婶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祖传的东西再重要,终究也没有自己子孙后辈的命珍贵。即便知道如今就连安京城中的当铺也都趁火打劫地将当银一降再降,她也不得不赔个底儿掉地,一步三回头地把这一对在好光景里能当上三四十两银子的镯子当了区区十两银子。搁往常,这十两银子要换成大米,能买上百石米了,够他们全家吃好几年的。可如今,这米价一涨再涨,她手里这点银子,至多也就换个三五石米。但即便如此,她也认了。这年月,只要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呢?可是等大婶兴冲冲地拎着米袋子跑到城中最大的钱氏米行门口时,看见的却是米行掌柜正仰着朝天的鼻孔将那写着米价的牌子取下,更换了一块新的——米价又翻了一翻,如今十两银子,只能买到两石米了。大婶两眼一黑,急冲冲笨上前去抓住胖掌柜:“掌柜的行行好,你这牌子还没挂上去,就按原价买给我些米吧!”
她男人跟儿子已经在来运粮的路上了啊!那胖掌柜用力一甩手,大婶险些跌翻。“这米如今就是这个价格,你爱买不买,不买滚蛋!”
如今整个安京城都指望着他们的米救命呢,只要他还有米,那些达官贵人们都要正抢着把银子送到他面前来,提点儿价又算什么?他这里只要一涨,不出一个时辰,全安京城的米价就都涨上去了,这是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默契,也是大家一起发财的利益所驱。大婶张着嘴巴,想嚎,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像常年浸泡在水中的鱼,早已流不出眼泪一样。许久,她终于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无声的苦笑。罢了,涨价就涨价吧,活命重要。她再度朝那胖子走过去,却忽然被一股什么力量猛然地冲开了,大婶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果然人倒霉起来,连喝口凉水都会塞牙的!大婶无声地爬起来,也没有要向撞到自己的人算账的意思依旧看着那胖掌柜走过去。“大婶,你没事吧?大婶?”
一个声音在大婶耳边响起,可她充耳不闻。“行了你别管了,你没看人都起来了,肯定没事,咱们快些去,万一一会儿那米没了怎么办?”
米?如今再没有哪个字是比这个字更让大婶敏感的了。“哪里有米?那里的米比钱氏的便宜吗?”
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争着抢着朝另一个方向跑而看都不看一眼昨日还炙手可热的钱氏粮行。“你还不知道呢?城西那几家原本做别的营生的铺子突然开了张卖米,他们卖的米,是原价!发水前的米价!人家是济世救人来了!”
大婶脑子轰地一声,嗡嗡直响。发水前的米价?天老爷,她真不是在做梦吗?那可是几十倍的差价啊!要一直是这个价,她哪里还用得着把这对镯子当掉!顾不得心疼,大婶扭动着身体迅速地挤进了人群中。“哎,那谁,你过来,就按刚才你说那个价格,我给你!”
钱氏米行的胖掌柜一见大婶要走,又见眼前或者没有一个人来他的米铺问一句了,心中便有些慌了。可这会儿大婶早就听不到他说话了,她迈动着那双缠过的三寸金莲,竟然跑得比谁都快。看起来,果然人瘦了之后就身轻如燕了。这么饿了几天效果真是立竿见影!好容易,跑到了城西那家“右刀”商行,大婶一眼看到排在门口的乌压压的人群时倒还不觉得有什么。但一抬眼又看到商行门口一块写了字的牌子时,她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济世救人,原来不过是一丘之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