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旬下车的时候,外面天空变得黑蒙蒙一片。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显示早上十点多。“哧-”方旬无奈地笑出声,打电话也不能打,时间又不准,现在这东西倒真成了一块板砖。这村里的土道坑坑洼洼的,道路两旁别说人家了,连一盏路灯都没有,只有茂盛的杂草,一看平时就没人修理,长得足足有半人高。这样的土路,要是在城市里走的话,估计十米都走不到。越往前走,方旬心里越没底,尤其是远处时不时还传来几声狼群的叫声。如果今晚不能找到过宿的地方,估计明早自己就可以投胎成狼宝宝了。精神极度紧张的方旬此刻感觉周边似乎有无数只眼睛躲在草丛里看着自己,耳边还能听到’悉悉率率‘地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草里行走。他不禁加快脚步,脚下倒得飞快,头上也开始冒汗。倏地,他猛地停住。前面大概三四百米处,一个高高的黑影伫立在前方。方旬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看轮廓和高度,像是一个成年人的身高,不过,也可能是个猛兽,毕竟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还处处透露着诡异,他不敢掉以轻心。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僵持着。方旬掏出手机,又过了五分钟,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方旬四处望望,却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他随后撅了一段粗木枝,抓在手里防身,然后靠着道边的草丛里慢慢前行。四百米、三百五十米、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方旬这才看清这黑影的全貌。他长呼了一口气,慢慢站直身子。这原来是村里的一块石碑。看来自己走的方向没错,晚上到这村子借宿一晚倒也可行。他随意瞟了一眼石碑,这石碑大约一米半多,没有很多精雕细琢,像是随便找来的一块石头就杵在了这里。上面还刻着字。方旬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离远了,一照。三个血红的大字,像是繁体字。方旬细一端详,喃喃低语,“长……寿……村……”“你在干什么!”
一双手突兀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吓了方旬一激灵。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司机师傅。像是异国他乡见到了亲人,方旬高兴坏了,“大叔,你也是长寿村的吗?你知道哪里能借宿吗?我走了半天,别说旅馆了,连个人都没看到。”
司机板着脸道,“这都晚上五点半了,谁还在晚上溜达啊。”
他上下打量了方旬一眼,叹了口气,“今晚你就去我家凑活一晚。”
方旬对之前那样猜测司机师傅有些惭愧,老老实实地跟着进村了。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黑夜,只见那块石碑后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点点,像是很多泥巴粘在了上面。“快走吧,赶时间。”
方旬只当是司机师傅的老婆催促他回家,也没在说什么,紧紧跟在后面。村庄里的房子布置得很规律,几乎每走十来米就有一栋人家,但是却没有一家亮灯。“大家伙都睡得这么早吗?”
司机头也不回道,“都在吃饭呢。”
方旬疑惑,吃饭都不点灯的嘛?按照这司机师傅的大方程度来说,这村庄里的人应该都很有钱才对。不知又穿过了几户人家,方旬只记得这是一条大直道,一直往南走。果然,到了地方,一切都豁然开朗。方旬感觉自己就像经历了一次桃花源记一般。眼前是一大片空地,所有的村民围成了一个圆,目测大概有三四十人。中间是木柴聚集的火堆,上面还绑着什么东西在烤,散发出一股烟熏的烧烤味。方旬走了半天,肚子早就饿得咕咕作响。“走吧,一起去吃点。”
“这……不好吧。”
方旬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两条腿却已经往前走去。“没什么不好的,你来的正巧,赶上我们村一年一次的祭祀,算你小子有口福了。”
司机笑了一下,径直朝前面走去。不知为什么,方旬总感觉现在的司机师傅和之前的有些不太一样。方旬摇摇头,跟过去,坐在了司机的旁边。村民们盘着腿,就这样坐在土地上。方旬看了看这土地,终究是坐下了。“大叔,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方旬小声地说道。“我叫赵亮。”
司机也保持着和村民一样的姿势,闭着眼回答。“哦,赵大叔……”赵亮冷冷道,“别说话!”
见赵亮神情严肃,方旬也不敢吱声了。借着空档,他仔细打量起了这里。像车里见到的一样,村民都穿着白色丧服,带着白头巾,双手合十,嘴里不知道嘀咕着什么,那样子,有些痛苦,像是在念什么咒语一样。就连旁边的赵亮也是如此。方旬不会念咒语,只能小声地瞎念起来,“光头光头,小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光头……”“闭嘴!等吃就行了。”
旁边的赵亮斜了方旬一眼。方旬无奈,只好闭上嘴。百无聊赖地他再次看向众人,这一次,他有了问题。这些人竟大多数都是老年人,而且几乎都是男人,剩下几个妇人,就只剩几个小孩子了。仔细看,似乎还有一个妇人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她身旁的男人用手肘杵了她一下,她才抽动得没有那么厉害。方旬正疑惑间,忽然一个人冲到火堆旁,兴奋地大喊一声,“仪式结束!下面,大家开始尽情地吃美食吧!”
这个男人,一脸白胡子,杵着一根龙头拐杖,眼窝凹陷,背也驼得厉害,嘴里的牙屈指可数,说出话来都漏风。旁边的赵亮解释,“这是村长。”
方旬点点头,“这老人家得八十多了吧。”
赵亮听完,忽然得意地笑着摇摇头,“一百二!”
“一百二?!!!”
方旬简直被惊呆了。村民们并没有开动,反而是人群中站出来一个白头巾的女人,她手持一把长刀,将烤熟的肉一刀一刀切下。其他人则颤颤巍巍地上前,双手接过,弓着身,嘴中还说着什么。方旬转头问张亮,“他在说什么。”
“卡达瓦,村里的土语,表示对食物的尊重。”
方旬点点头,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又仔细观察着村民的动作,免得一会儿出错。终于轮到了张亮。只见他神色木然地走过去,接过食物,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咽了咽口水,开始大快朵颐起来。方旬狠狠地咽了下口水,不快不慢地走了上前。接食物的时候,女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方旬尴尬地笑笑,不知道该不该伸手。过了半分钟,女人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方旬一愣,答道,“方旬。”
女子温柔道,“你不是我们村的。”
方旬挠挠头,“不好意思来蹭饭,不过这天太晚了,我又没找到地方住,张大叔好心让我跟他过来。”
女子目光看向张亮,旖旎笑道,“他这热心的性子,还真是改不了呢。”
说完,妇人用长刀切了一大块腿部递给了方旬,“小伙子,多吃点。”
方旬摆手,“这太多了。”
女人将食物再次推过来,“吃吧,这东西对身体有好处。”
方旬只好接下,双手合十,嘴里别歪地说道,“卡达瓦。”
女人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随后,剩下的村民又一一上前去取食物。一旁的赵亮凑上来,吃惊道,“她给你这么一大块?”
方旬:“怪不好意思的。”
赵亮狡黠一笑,“看来她看上你了。”
“啊?”
方旬看看手里的肉,又看看女人,见女人直直地对着自己笑,赶忙低下头去。赵亮撇撇嘴,“开玩笑的,我们村里人都热情好客的,吃吧,这东西大补!”
方旬:“这是……”赵亮又咬了一大口,直爆汁,“羊肉!”
方旬疑惑,“可没有膻味啊。”
赵亮头也不抬,“所以才说处理得好啊。”
方旬点点头,肚子也饿得急,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可刚嚼一下,就吐了出来。这肉又酸又肥,十分难吃,主要里面的肉还是红的。“这肉还生着呢,而且根本也不是羊肉!”
方旬说完这话,便见到所有的村民纷纷停下动作,嘴里也不再咀嚼,在黑漆漆的夜里,就这样木然地看着他。就连旁边的赵亮也是如此,一双眼睛十分空洞,像是两条见不到底的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