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卓勒泰只要拖到真的断粮,便可以最小的牺牲拿下城池,要令其强攻,一则利诱,二则被迫,这两样,他们都要给卓勒泰备齐了。眼看就要过年了,城中却一片萧条,那些用窗花、对联妆点出来的红,勉强为愁云惨淡的广宁添上了几分气色,但也掩藏不住人心惶惶。这日,燕思空正在家中吩咐下人打扫府中内外,再是四面楚歌,年也总是要过的,万一这是最后一个年,那便更要尽量好好地过。平时燕思空在人前都做易容,府里这几个下人和侍卫是元南聿亲自选的,皆是知根知底,都知道燕思空的身份,也只有在这个家中,燕思空能暂时褪去伪装,做回自己。正忙碌着,门房突然来通报,说狼王来了。燕思空见那门房有些惶恐的神色,猜测着封野定是带了封魂来。果不其然,封野带着那独目巨狼款款走进了元府,尽管封野的“独目狼将军”与封家军齐名,但人若近距离见着一匹狼长得若虎一般地大,难免不害怕。“见过狼王。”
燕思空拱手行礼。封魂自顾自地在庭院内遛了一圈,大约是嫌小,很快就绕回了封野和燕思空之间,把院内的下人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弹。“这么冷的天,你在外面站着做什么?”
封野看着燕思空,目光平静而温柔,“随我进屋,我带了好酒来。”
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看那样子,似乎不只是酒。燕思空并不愿和封野独处,但也别无他法,幸好还有封魂在,当着下人们的面儿,他只得道:“狼王请。”
俩人进了屋,封野自己动手把酒温上了,而后大喇喇地坐在了温暖的火炕上,封魂则靠着火坑边儿最暖和的地上趴下了,这一人一狼,仿佛回了自己家。燕思空站在一旁:“不知狼王……”“过来坐。”
封野指了指自己对面。燕思空犹豫了一下,只得过去坐下了。封野的目光向下,落到了燕思空脚上,燕思空也下意识地低头,发现自己的靴子上裹了一层雪泥,鞋尖微微被打透了。封野站了起来,还未等燕思空反应,就弯身蹲了下去。燕思空吓了一跳,就要起身,却被封野按了回去,他自顾自地为燕思空除履,还轻斥道:“你本就怕冷,为何不好好在屋里待着。”
“狼王……”燕思空浑身不自在,想躲又无处可躲。封野脱下了燕思空的鞋,大手握着那冰凉的脚,皱眉道,“你看看你冻的。”
他将燕思空的脚放到了炕上,“好好焐一焐。”
燕思空盘腿而坐,将脚藏在了衣摆下面,低声道:“狼王今日驾临寒舍,究竟有何贵干?”
封野将一个不小的布包放在了桌上:“这是我命人搜罗的珍稀药材。”
燕思空定定地看着封野,他严肃叮嘱过元南聿,不准将他受伤的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封野。封野解释道:“阙忘在到处找好药,被我知道了,那些都是内补的药材,不像是他自己用的,所以……”他看着燕思空,面露担忧,轻声道,“空儿,我抱着你的时候,觉得你比从前单薄了许多,我担心你的身体。”
“没什么大碍。”
燕思空平淡道,“他也是嫌我瘦,为我调理一下。”
“你们需要什么,尽管与我说,便是龙鳞凤羽,我也为你寻来。”
“多谢狼王,真的没有大碍。”
燕思空低头看着地上的魂儿。封野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今年我们一起过年,好不好。”
燕思空没有回答。“我们已经好久没有一起过年了。”
“今年这个年,怕是谁也过不好。”
燕思空道。“好与不好,都是一年。”
封野怅然道,“一年又一年,眼看我也快到而立之年,从年少到今日,一切都像梦一场。”
燕思空感到心口堵得慌。“昨夜,我收到了叔叔的回信,他说他正想办法调粮,但是今年的雪下得太大了,就算他能马上运出粮草,并且不再次被卓勒泰阻挠,等送到的时候……”封野摇头,“也来不及了。”
这一点,他们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燕思空还是倍感沉重,他问道:“太原可有动静?”
“一直都有。”
封野沉声道,“陈霂显然在等我与卓勒泰开战。”
燕思空点点头,并不意外。谁都懂得趁人之危,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像陈霂一样冷酷,为了皇位,可以牺牲掉辽东偌大的疆土和几十万百姓。也许陈霂想的是,当了皇帝,再收拾卓勒泰不迟,若那时他能举一国之力,确实比封野更可能击败卓勒泰,可被卓勒泰霸占的辽东,将会遭受怎样的涂毒、凌虐,无人可以想象。如今回想起来,燕思空也说不清,究竟陈霂是天生如此,还是被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无论如何,曾经那个对他满心依赖、见到他双目都会发亮的少年,已经彻底死去了。封野起身把温好的酒拿了过来,放到桌上,慢慢地斟了两杯:“空儿,来尝尝,喝一口,身子立刻就暖了。”
燕思空拿起酒盏,毫不迟疑地干了,烈酒烧喉,入肚之后,仿佛一把火点燃了整个腹腔,身体顿时燥热起来,很是痛快。燕思空道:“好酒。”
封野微微一笑:“咱们也好久没一起喝酒了。”
燕思空只觉得封野今日的情绪有些古怪,心中狐疑起来:“这么好的酒,为何不留到过年喝。”
封野笑看着燕思空,眸中饱含深情:“与你待在一起,时时刻刻都像过年一样欢喜。”
燕思空低下了头去,沉默相对。“其实,我今日来,是想与你商议正事的。”
封野拿起酒壶,又满上两杯。闻言,燕思空再次看向了他。“如今就算卓勒泰相信了我们断粮,也不会攻城,要钓大鱼,必须下重饵。”
燕思空皱起了眉,封野说的“饵”,不知究竟有多重,总之语气是异常重的,他听来心里阵阵地发紧:“狼王的意思是……”封野用修长地手指捏起酒杯,缓缓凑到了唇边,一双犀利的狼眸直勾勾地盯着燕思空,无畏地说道:“我。”
言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燕思空面色一变,双手在桌下揪紧了长衫的衣料,深深地望着封野。“只有拿我利诱他,他才会舍易求难。”
燕思空眯起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已经是摄政王了,这喜欢铤而走险的狂妄竟还没有收敛?!”
封野微微一笑:“空儿是在担心我吗?”
“你是辽东唯一的希望,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心我吗?”
封野专注地盯着燕思空的眼睛,“不是狼王,不是摄政王,只是封野,你担心‘我’吗?”
燕思空握紧了双拳。封野眸中流泻出难言的情愫,他轻声道:“你若担心我,哪怕仅是一丝一毫,能不能告诉我?”
燕思空暗暗咬牙:“你不能去做饵,我们冒不起这样的风险。”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否则卓勒泰不会上钩。”
“一定还有办法,容我想一想……”“空儿。”
封野加重了语气,“我不在乎什么风险不风险,我答应你要守卫辽东,便绝不对你食言,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担心我,你为何一再回避,不敢告诉我?”
燕思空怔怔地望着封野,一时竟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