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巡视的楚军将领,燕思空并不陌生。那小将看了燕思空一眼,吼道:“来人,将燕思空带回大营,其余人随我去追狼王!”
燕思空冷笑一声,心想,你们的马,去追醉红?这可是真正的望尘莫及。留下的一队人马,将燕思空团团围住,为首的军士形容粗鄙,看着燕思空的眼神十分猥琐:“这就是传说中的燕思空燕大人啊?”
燕思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果然长得跟神仙一样好看,哈哈哈哈哈——”众人也跟着哄笑起来。燕思空根本不屑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是没那个富贵命。”
那人脸色一变,“呸”了一声:“果真是不知羞耻的燕贼,是不是狼王那儿混不下去了,又想来投奔我们楚王,还是你肚子里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我有什么阴谋诡计,也轮不到你这下贱之人过问。”
燕思空扬着下巴,冷冷道:“带我去见楚王。”
他做过大官,见过大风浪,一身的胆识气魄绝非寻常人能比,此时明明受困于人,却仍满是上位者的姿态,且毫不违和。那军士吼道:“给我带走!”
燕思空被押谢回了楚军大营,一路上,他被数不清的凌厉目光淹没,耳中更是钻入了不少污言秽语。他被径直带入了中军帐,见到坐于主位上的陈霂时,他胸中翻腾着阵阵杀意,但面上仍是平静无波。陈霂冷冷地瞪着燕思空,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见到楚王,还不跪下!”
燕思空拱手屈膝下跪:“见过楚王殿下。”
陈霂再无了从前的殷勤,就任燕思空那样跪着,并发出讽刺地声音:“先生又来了,这一次,不是我求你来的,不是我捉你来的,是你,自己送上门儿来的。”
“正是。”
“先生是胆大妄为呢,还是料定我不会杀你呢。”
陈霂面上闪过狰狞之色,“在你,背叛我之后。”
燕思空不卑不亢道:“我来是为了谁,殿下心里明白,依你之言,我来了,你要放了阙忘。”
提到阙忘,陈霂脸色有异,他冷笑道:“若是封野押你来换,我自然把阙忘换回去,可你只身一人前来,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殿下若不信守承诺,恐遭天下人耻笑。”
“耻笑?”
陈霂突然纵声大笑,“耻笑?我身为大晟长皇子,自小没过过一个不用挨冻的冬日,被立太子,又被废掉,被发配蛮荒,如今守着紫禁城的大门不得入,我这辈子,就是在耻笑中长大的,我怕什么耻笑?”
“殿下能屈能伸,臣佩服。”
燕思空面无表情地说道,“但我此次来,只为换回阙忘,若殿下不能兑现承诺,臣便自绝于此。”
“你敢!”
陈霂瞪着燕思空,双目赤红,“我把你绑起来,把你……”“一个人要死,谁也阻止不了。”
陈霂突然抓起茶杯,砸到了燕思空膝盖边,低吼道:“燕思空,我一直敬你爱你,将你当做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可你是如何对我的?你果真如他们所言,冷酷无情,唯利是图。你效忠过谁?你真心待过谁?你对所有人,不过是利用、欺骗、背叛,越是亲近越是如此!”
燕思空冷冷地看着陈霂,即便他真的如此,也轮不到眼前这个忘恩负义之人的指责,陈霂与他,不过半斤八两。一名将领道:“殿下,何必为这贼子动怒,咱们绑了他,有着两兄弟在手,必然重重打击狼王的军心。”
燕思空沉声道:“殿下,放了阙忘,你身为堂堂的大晟长皇子,自诩要登基称帝,君无戏言,你岂能言而无信。”
“你住嘴!”
那将军道,“现在是两军交战,兵不厌诈,还讲什么信不信的!”
“现在是反贼挟持陛下,楚王起兵勤王,于天下人而言,楚王才是名正言顺的帝位承继人,若食言而肥,其不跟反贼如出一辙。”
陈霂寒声道:“燕思空,你不必激我,我知道你的能耐,我不会轻易上你的当。”
“也罢。”
燕思空席地而坐,“我只身一人前来,殿下不放人,我亦无法以一敌万,但我至少可以掌控我自己,殿下一日不放人,我便一日滴水不进,权当为我兄弟陪葬。”
“你……”陈霂露出阴森地笑,“你拿自己要挟我?你当自己还有多少斤两?”
“我微若蝼蚁,无足轻重,但我死了,殿下可就少了一样可以要挟封野的东西。”
燕思空嘴角抽动,“我对他而言,可比阙忘重要多了。”
陈霂眯起了眼睛。“殿下……”“你们都下去。”
“殿下!此人极善言辞惑众,他……”“下去!”
陈霂厉声道。众人无奈,只得退了出去。当中军帐内只剩下两个人时,陈霂与燕思空互瞪着对方,久久不言。最终,燕思空开口了:“让我见阙忘。”
“凭什么。”
陈霂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了燕思空身前,蹲下,一手卡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脸来:“我送你的礼物,你还喜欢吗?”
燕思空脸上闪过惊怒之色。陈霂露出愉悦地笑容:“你终于动怒了,我还猜着,你能装得更久一些呢。”
燕思空偏头甩开他的手:“让我见他!”
“说起来,先生其实一直不过是利用我罢了。”
陈霂轻声说,“小时候你对我好,只因为我是太子,是你的学生,将来我登基了,你可就是帝师,历代帝师入阁拜相,平步青云,都是理所当然的。后来你来云南找我,为我招兵买马,为我出谋划策,是为了封野,你把我培植起来了,一来可以帮封野牵制东南的兵力,二来,可以让封野打着拥立我的旗号去谋反。”
陈霂冷冷一笑,“后来,你故意暴露行踪,被我俘虏,是为了帮阙忘。还好有沈先生与你掣肘,否则我必然被你耍得团团转,让你救出阙忘的计划也落空。可惜了沈先生,被你害死。”
燕思空冷道:“如你所说,兵不厌诈。”
陈霂看着燕思空,眼神幽深不见底,透着彻骨的寒意:“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以为你对我是有情的,至少有想扶相持的师生情,可一切都是我自不量力,你从头至尾,都只是将我当做一枚棋,而且是随时可以弃掉的,对吗。”
燕思空眯起眼睛:“是我将你培养得太好,让你生出了太多的心思,你若老老实实听话,我们都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你也早当上皇帝了。”
“住口!”
陈霂厉声道,“你妄想操控我,妄想我向封野那个反贼卑躬屈膝,妄想将我当做傀儡,我陈霂岂能受制于人!”
燕思空冷笑:“可你打不过封野。”
陈霂抬起脸来,露出残忍地笑:“你要反抗吗?阙忘还剩下不少部件。”
燕思空咬牙切齿地瞪着陈霂。“或者,我该叫他元南聿?我都查清楚了,你们并非亲兄弟,不如……”陈霂阴毒地笑着:“我将他的手砍下来,让你吃下去,这样你们不就血肉相连了吗?”
“你敢!”
燕思空发出野兽般的怒吼。陈霂捏着燕思空的脸:“你们都在我手里,我有什么不敢?你们虽然长得十分像,但味道可不一样。怪我从前对你太敬重,一直不忍逼迫你,若我早早尝了你,就能早点拆穿他了。”
燕思空瞪着陈霂的眼睛拉满了血丝。陈霂将燕思空从地上拽了起来,柔声道:“先生想见他,我怎会不允呢,来,我带你去见他。”
燕思空克制着身体的战栗,跟在陈霂身后,走出了中军帐。他告诫自己,无论他看到了什么,都要镇定。他要救他的聿儿,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陈霂将燕思空领到了一处帐篷前,那里布满了侍卫,守备竟然比中军帐还要多。侍卫掀开门帘,陈霂和燕思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在那军帐的床榻之上,燕思空见到了他最想见、却也最怕见到的人——元南聿。元南聿披散着一头浓黑的长发,衣衫不整地坐在角落里,他手脚都带着镣铐,半敞的前胸上依稀可见点点青紫的痕迹,在昏暗光线的照射下,更显暧昧。听到脚步声,元南聿睁开了眼睛,在见到来人的瞬间,他浑身一震。“聿……儿……”燕思空鼻腔酸涩,险些落泪。元南聿静静地看着燕思空,几乎动也未动。“聿儿!”
燕思空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元南聿,惶恐而颤抖地用手覆在了他的耳朵上,接着,他微微一怔,掀开了元南聿的头发。陈霂低笑道:“那是从死囚身上割下来的,我怎么舍得坏了这副好面相。”
元南聿看着燕思空,声音无波无澜,没有一丝喜悦:“你怎么来了。”
“我来救你啊。”
燕思空颤声道,“聿儿,我知道你受苦了,你……”“你来救我。”
元南聿垂下了眼帘,小声道,“上次你说要救我,如今我变成了这样。”
燕思空僵住了。陈霂走过去,坐在了元南聿身侧,轻佻地摸着他的耳朵:“先生你看,我一丝一毫都没伤他,连他打伤了我,我都没对他用刑,我这样宽仁地对你弟弟,你可还满意?”
燕思空怒意攻心,恨不能掐死陈霂。元南聿眼中闪过羞耻,别开了脸,陈霂却按着他的脑袋,强迫他靠近了自己,阴恻恻地说着:“说来,我得谢谢先生将他留给我,我不舍得割这耳朵,也不舍得割其他地方,吓唬你们罢了,若坏了一丝一毫,岂不坏了我的心情?”
“陈霂!”
燕思空狠声道,“放了他!”
“我不舍得。”
陈霂欣赏着这两兄弟的痛苦,心中升起扭曲地快意。燕思空咬牙道,“放了他,我任你处置。”
陈霂低低直笑:“我想要得到先生,想了十多年,那一夜,我以为我得偿所愿了,没想到上的却是个假的。”
元南聿终于按耐不住,怒喝了一声,可手脚均被手腕粗的铁镣铐钳制,他根本动弹不得。“陈霂,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霂偏过头,用指尖细细描绘着元南聿的脸颊,尤其是额上那墨刑刺字:“我只是舍不得放了他,可我却不得不放了他。”
他斜睨着陈霂,诡笑道,“只有让封野以为我言而有信,他才会愿意拿更重要的东西,来跟我换你。”
燕思空紧握着双拳,心中对陈霂已是杀意沸腾。陈霂将俩人倍感煎熬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心中充盈着报复的快意,满足地起身:“你们兄弟二人难得重逢,我就不打搅你们团聚了,毕竟,下次也不知能不能再见了。”
陈霂潇洒离去,留下兄弟二人陷入令人绝望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