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夏和伤兵们一起过了年,并完成与林司令的约定后,赵昊便启程北上了。 今年又逢大比,他按例要回京给自己又一批弟子进行考前辅导的。 从吕宋到天津,海路全程3300公里。虽是北风天,但有黑潮相送,新型快速帆船的航速也提高了不少,一个月就抵达了大沽口。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二月初九会试开考前,给基本素未谋面的学生们送了个考。 赵公子这才抽空喘口气,赶紧在家陪陪长辈。至于他老婆孩子,眼下全都在苏州呢。 李明月原也不愿意到江雪迎的地盘上待着,不过士祺大了,到了上学的年纪。养不教、父之过,这种事当然要听赵昊的了。 赵昊虽然没有让儿子接班的打算,但也希望儿子们将来能成材,绝不希望他们一个个都变成被身边人伺候、绑架的公子哥、废物,人形木偶! 那么首先就得让他们远离自己的母亲和家宅,他给几个儿子隐姓埋名,都送进了寄宿制的玉峰小学去读书,希望那里刻苦励志、事必亲躬的学风,能洗掉儿子们身上的骄娇二气。 如今几个儿子里,老大赵士祥、老二赵士祺、老三赵士福都上二年级了,老四赵士礼也上了一年级。四个小子平素在学校住宿,每隔八天才会放假两天,谓之旬休。 后来大闺女小棠,见哥哥弟弟都去上学,就自己还搁家待着,这下不干了,哭着闹着也要去上学。李明月被闹得没办法,只好资助李贽的苏州女子学校,办了个附属小学,把闺女丢进去这才消停。 儿女都在苏州府,当娘的自然也得在边上陪读,李明月这都两年多没回京城了。是以赵昊陪在干娘跳持械广场舞……就是剑器舞时,大长公主殿下一边缓缓耍着剑,一边怅然道,明月遥在千里外,你爹也整天忙得不照面,弄得老娘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赵二爷如今可不得了,在内阁已经从赵四变成赵二,位居次辅、官拜从一品少妇了! 不过他这个进步并非靠个人奋斗,而是全靠历史的进程。 他万历五年以礼部右侍郎晋东阁大学士。 六年春,次辅吕调阳见张居正归家后,依然牢牢把持朝政,丝毫不给自己机会,便彻底心灰意冷。心说宋朝有伴食中书,难道自己也要落个‘伴食阁老’的名声?于是他再三称病乞骸骨。最终于三月得准,诏赐内帑金百金,文绮二袭,且诏乘传归乡。 回家后吕调阳也是因郁成疾,于今年元旦卒于广西老家。讣告呈送京中,皇帝命辍朝一日,谕祭十一坛,录荫一子为中书舍人,赠太保,谥文简。也算是得了善终了。 吕调阳一走,原先的三辅马自强便自动接任次辅。赵四自然也变成了赵三,并晋为吏部左侍郎。 然而自强亦得疾,七月元辅还朝不久便卒于任上。诏赠少保,谥文庄,遣行人护丧还。 于是赵二爷便又自动升为了次辅,同时理所当然的再进一级,升为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 今年元旦,赵二爷又晋为少傅。皇帝还有意命他为本科会试大主考,可谓风头无量。 然而赵守正头脑十分清醒,马上跟皇帝辞让说我都已经是次辅了,再担任主考太过了,未免有贪得无厌之嫌,皇上还是另请高明吧。 万历很喜欢他这种不争不抢的本分臣子,说不要推让了,朕决定就是你了。然而赵守正坚持不就,最后只好由余有丁担任主考,许国任副主考。 这两位都是江南帮,许国更是赵守正的歙县老乡,肥水倒也没流到外人田里去。 ~~ 赵守正虽没入棘围,赵昊却也没捞着见他几面。原因干娘正如所言,赵相公实在太忙了。 赵昊回家第三天晚上,赵二爷才抽空回来,跟儿子见了个面。 说起来,自万历六年三月,赵昊陪同岳父南下归葬后,就再没回过京城,爷俩已经暌违两年了! 此番再见把赵昊吓一跳,只见老爹两鬓斑白,眼角有了皱纹、眼皮也微微耷拉,风采不复当年。虽然赵相公看到儿子十分高兴,一扫全身的疲惫,但明显看出是老了来。 “哎呀,爹,你这两年经历了什么?”
赵昊赶紧把赵守正拉到灯下,上上下下的打量道:“不是说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药吗?对你咋一点效果都没有呢?”
“那是因为药都让你岳父吃了,你爹还有小申都被他榨成药渣了。”
赵立本背着手从里屋出来。他倒是腰杆笔挺、容光焕发,一点没老。完全看不出,还有俩月就要过八十大寿的样儿。 “爹……”赵守正苦笑一声,使劲拍了拍儿子道:“哈哈,你爷爷开玩笑的。爹今年都五十的人了。年过半百能不老吗?”
“别,爷爷还不认老呢。”
赵昊鼻子有些发酸道。 “就是。”
赵立本得意的胡子直翘道:“你叶奶奶说感觉老夫越来越年轻了呢!”
“呵呵……”赵守正和赵昊全当没听见。 祖孙落座后,赵昊小声问老爹道:“给岳父打下手很辛苦啊?”
“呵呵呵,还好还好。”
赵守正笑着摇摇头,没有马上跟儿子抱怨,而是先拉着手问他这二年过得怎么样,自己的孙子们在江南好不好。 不管怎么说,当上次辅之后,赵二爷沉稳多了。 “好个屁。”
赵立本却愤愤道:“你那个岳父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从老家回来之后,更是变本加厉,飞扬跋扈、独断专行。你爹都是次辅了,办事稍有差池,都会被他骂得狗血喷头!”
“爹,没那么夸张。”
赵二爷无奈笑道:“朝廷地方,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谁管钱袋子都得挨骂,元辅也是对事不对人。”
“唉。”
赵昊叹口气点点头,他也深有同感。 ~~ 也许是在荆州老家想通了,自从返京之后,张居正便撕掉了温良恭俭让的伪装。 以前他是很在乎自己名声的,总希望能保持一个贤相的形象。然而经历了夺情风波,尤其是当众下跪,还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之后,张相公哪里还有什么形象可言? 既然脸已经丢光,对于区区浮言物议,他也彻底不在乎了。 尤其是去岁他妻子顾氏又因病过世后,让张相公倍感人生苦短,不该瞻前顾后,要活出真我,了无遗憾,才不枉此生! 对不起,孤不装了!你们不是说我跋扈吗?对,我就是跋扈了! 张居正归葬时,湖广的大小官员争相来给老封君当孝子贤孙,唯有湖广巡按赵应元缺席。赵巡按随后写信解释说,是因为任期已满,正在襄阳与新任巡按交接,故而只能遥寄哀思。 这理由不能不说恰当,但张相公总觉得,他是夺情一党,于是回京后寻了个错处,便将赵应元开革了。 此外,所有得罪过他,在夺情风波中没有跟他站在一边的,全都加以重处。如今朝廷这一亩三分地里,一根毒草都不许留! 还有,你们不是说我恋权吗?对,我就是恋了! 他公然宣称‘恋之一字,纯臣所不辞。今世人臣,名位一极,便各自好自保,以固享用。’ 意思是,我是恋权不假,但那还不是为了给你们这帮人擦屁股? 要是国家的事情真有人切实负责,我还用这样忍辱含垢,不辞劳苦吗?还不是因为你们一个个只想着明哲保身,谁也不愿意为国家出力? 你们什么时候真能担负起这个国家来了,我也就不恋权了…… 而且,你们不是说我独裁吗?对,我就是独裁了! 户部员外郎王用汲趁张居正居乡,上疏请皇帝借此良机,勤习朝政,争取早日乾纲独揽,威福不可久寄于人! 矛头是完全对准张居正的,张相公在江陵看到这份奏章后,马上授意马自强,将王用汲革职为民。并上《乞鉴别忠邪以定国是疏》对万历皇帝说,王用汲这厮的险恶用心,只在离间君臣! 他甚至说姓王的请皇上独揽乾纲,只是要皇上当刚愎自用的秦始皇,谗害忠良的隋文帝! 还说‘皇上以一身居于九重之上,视听翼为,不能独运,不委之于臣而谁委耶?!’ 甚至直白说‘臣一控于圣明之前,遂以明告于天下之人——臣是顾命大臣,义当以死报国,虽赴蹈汤火,皆所不避,况于毁誉得丧之间!’ 整篇奏疏可谓赤裸裸的独裁者宣言了!国朝二百年所仅见…… 以及,你们不是说我贪财好色搞女人吗?那我就搞给你们看……呃,这个还是谢绝参观的。 总之,张相公如今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不畏人言了。只要对国家有利,只要对万历新政有利,只要能爽到自己,他就干他娘,而且大干特干,随你们怎么说好了! 但问题是,他不止对政敌操切,对自己的亲信、部下,甚至对皇帝和太后也越来越操切。 像赵二爷这样的部下,得罪了也无所谓。太后那边也没什么,说不定还更喜欢被他操切呢。 但皇帝,如今已经十八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