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才是初冬微寒,北京已经下起了大雪。 漫长的小冰河期还未正式开始,却已经显露出了它的威力。 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而下,为京城内外铺上了厚厚的白毯。 风雪交加,车马稀少,官道也被大雪覆盖,几乎看不见道路的模样。 忽然,一阵急促的铜铃声响起,三匹骏马四蹄翻盏,沿官道朝东便门疾驰而来。 那铃声正是由三名骑士腰间悬着的铜铎发出。这铜铃和他们插在背上的‘飞马急递’、‘官民避让’、‘拦截者死’的红旗,说明了他们的身份——为朝廷递送急信的急递铺铺兵。 把守东便门的官兵赶紧让开去路,放飞马急递入京。 京城的百姓也都很懂规矩,听到铃声便纷纷避让,三匹骏马一路疾驰,闯入了通政司衙门,这才勒住了马缰。 衙门的官差赶紧接住三名已经冻僵的骑士,顾不得看他们死活,先解下三人背后的铜信筒,第一时间呈送纳言。 这三个信筒里,只有一个有密信,但就连送信的铺兵都不知道,哪一个是真的。 通政使薛松奕验看了三个信筒,见火漆都完好无损,这才一一打开,在第三个信筒里找到了那封应天巡抚衙门的八百里加急。 裁开那粘着三根鸡毛的信封一看,薛松奕登时变了脸色,沉声道:“备马,本官要入宫!”
~~ 少顷,那封由牛佥事亲笔写就,禀报江南事变的信笺,以及那份郑元韶的口供,便摆在了三位大学士的面前。 良久,文渊阁针落可闻。 三位大学士全都惊呆了,不谷的本体更是无风自动,诉说着他满心的惊怒。 徐璠啊徐璠,你这是要闹哪样啊,打算害死你爹吗?! 首辅李春芳和次辅陈以勤,心情同样十分糟糕。 当初他们虽然恨不得徐阁老赶紧退休,但徐阶一旦真退了,两人立马就打起徐阁老的大旗,以徐党首领自居了。 别说,这手还真好使。在高拱随时可能会杀回来的现实威胁下,那些徐党分子也顾不上细究这两位在徐阁老下台过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全都乖乖团结在了他们的旗下。 这半年里,李春芳又伙同陈以勤,三次让高拱的名字无法出现在大学士廷推的正选中。 终于暂时打消了隆庆皇帝,起复高拱的迫切念头。 两人这还没享受下岁月静好呢,居然又出了这档子事儿! 这让他们的徐党大旗还怎么打下去?尴尬,无比的尴尬啊。 ~~ 好半晌,李春芳方无奈道:“都说说吧,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陈以勤哼一声道:“派钦差查办呐,先把议论平息下来再说。”
“嗯。”
李春芳恹恹点头,心情十分糟糕道:“估计南京三法司已经行动了,就委任朱部堂三个为钦差,就近去查问吧。”
“这都不必劳神。”
陈以勤闷声问道:“关口是后头怎么办?”
“当然是让新任应天巡抚去查了。郑元韶的口供都有了,顺藤摸瓜就是。”
李春芳身为首辅,说出来的话自然永远要政治正确了。 “那谁去当这个巡抚呢?”
陈以勤追问道。 “看吧,看吏部给出的名单再说。”
李春芳郁郁道:“到时候再议。”
“这……”陈以勤有些不满的喘了几下,忍了忍没说话。 张居正一直保持着沉默,这也是他这半年来状态的写照。如今内阁三人,首辅和次辅抱团,他这个唯一的阁员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李春芳能干好了也行,可他完全就是徐阁老的翻版,信奉清静无为不说,比徐阁老还热衷讲学。 不谷感到十分生气,但两人将逼走元辅的责任,明里暗里都推到他身上。让张居正在徐党中也愈发步履维艰,不得不打消马上起复高拱的念头,先韬光养晦,避避风头,静待时机了。 所以在短暂的惊怒交加后,他意识到自己等待的机会,来了。 果然,只见两位上司一齐望向他。“太岳,兹事体大,劳烦你走一趟,向皇上禀报吧。”
“遵命。”
张居正点头应下,双手接过那份奏章,却不见李春芳递给他郑元韶的口供。 张居正投去探寻的目光。 李春芳按住那份供状,有些不自然的笑笑道:“这只是郑某的一面之词,贸然递给皇上,难免降下雷霆之怒。万一要是最后查办的结果,与这份供词相左,我们岂不害陛下是非不分,冤枉好人了吗?”
“那就等等,有了定论再一并呈上。”
陈以勤也点点头,这么做算不得错。很多时候,皇帝只需要知道结果,不必了解过程。 “是。”
张居正还能说什么,点点头,收好那份供状,转身出去。 李春芳看着他罩上大红色的斗篷,坐上油布顶的腰舆,颤歪歪过石桥而去,方收回目光,幽幽道:“不高兴这下高兴了。”
“那你还让他去?”
陈以勤哼一声。 “我不让他去,他也自己会去的。”
李春芳淡淡说一句,长长一叹道:“南充公,徐阁老这面大旗,打不下去了。”
“这就是我刚才想说的。”
陈以勤拿起那份供状,愤然抖动道:“徐阁老也是老糊涂了,怎么能放任儿子干出这种事?我陈某人是耻与为伍了!”
话说的好听,其实主要是,徐阁老的声誉要变成负资产了。再打徐阶的旗号只会拖累他们了。 “打不下去倒也无所谓,反正我们早晚也得立起自己的旗号。”
李春芳叹气道:“只是陛下和张太岳怕要借机起复高新郑了,这下咱们还能顶得住吗?”
“顶不住也要顶!”
陈以勤吹胡子瞪眼道:“他一回来,咱俩就等着玩完吧。”
“那你倒是拿个章程出来啊?”
李春芳无奈道:“瞪眼能把高新郑瞪回去吗?”
“一时之间,我哪能想出来?”
陈以勤颓然道。 两位相公正相对愁肠,忽见小阁老李茂才从外头进来。 “父亲,家师送了几盒茶叶来,请诸位品尝。”
李茂才向陈以勤行一礼,然后将几个漂亮的茶叶盒搁在桌上。 李春芳随手接过,儿子递给他的那一盒。打开盖子想闻闻茶香醒醒神,却看到盒盖内侧的几个字。 他不由一愣,旋即露出了恍然之色,然后大笑起来道:“好好,多谢你师父了。”
ps.第三更,今天去做了个理疗,差点没把我疼死,大夫嘱咐我不要再熬夜。早点睡了,明天多写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