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的后山一向罕有人至,就连上山唯一的小路,也因太久不曾被人踩踏过,模模糊糊几乎已经失去了踪影。谢初尧一言不发地打头阵,金翡断后,二人不约而同地把谷南伊放在了中间最安全的地方。这么一来,倒也断绝了他们争执的可能。谷南伊早听烦了金翡和谢初尧你来我往的针锋相对,好容易耳朵清净了片刻,也松了一口气。如今已是秋风瑟瑟,三人单是上山的时间便已用去了一个时辰。一路行进艰难,谢初尧最先勒住了马:“前面没路了,只能下马。”
谷南伊从他身后探头向前看,果然一条小路断在了荆棘丛前,最后也认命地从坐骑上跳了下来。她招呼两人道:“先休息一下?我去四周查探一番,哪里有药材可采。”
没等金翡开口,谢初尧便皱着眉道:“后山危险,我与你同去。”
谷南伊已经从他口中听到了两次“后山危险”的字眼,却始终没有当一回事,只以为不过是男人的借口。可他若想跟着,她也不好阻拦,“既如此,金少爷便在此处看一下马吧。”
金翡见他二人已经做好了分工,可有可无地耸了耸肩,应了下来。谷南伊背好背篓,由谢初尧打头阵,夫妻二人一前一后朝后山深处探去。秋日的山中不比春夏,萧瑟之意尽显,就是连鸟兽的动静都很少听见。两人踩在干枯的枝叶上,发出有规律的“沙沙”声音,倒颇有些静谧的意味。在这一片宁静之中,谷南伊沉闷的心情也开阔了不少。二人各走各的一路无话,男人认真查探前路,分明一眼都没有瞧谷南伊,却在她险些跌倒的时候扶了一把。他皱眉训了一句:“平地都能绊倒,为何不专心走路?”
嘴上虽是嫌弃的话,双手却十分诚实,不容分说地把谷南伊身上的背篓套在了自己后背的背篓之上。谷南伊方才一直在走神,奇道:“你背后长了眼睛?居然这都能拽住我?”
谢初尧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又径直向前去了。这么小小的一个插曲之后,谷南伊肉眼可见地心情变好了起来。两人还是没有说话,谢初尧在前面领路,不知怎得七拐八拐,带着谷南伊走出了满是落叶枯草的荒凉之地。眼前一片开阔,谷南伊惊讶道:“这里竟然有药材!好多!正是我们要的!”
她小跑几步上前,蹲下身来检查,见那药材品相不错,便径直上手采了起来。“快过来,把背篓给我!”
等谷南伊采完了一处,男人接过背篓,又沉默地上路。如此反复几次,谷南伊带来的两个背篓,渐渐就被装满了。太阳已经到了正中,谷南伊“扫荡”完最后一处地方,脸上的笑意再也隐藏不住:“我们回去吧!这两筐药,也可解燃眉之急了。”
如今两个背篓都装满了药,谢初尧自然不能一口气背两个,谷南伊刚要自己背一个,却被男人制止。他将一个药筐放在背上,另一个拿在手上,淡淡道:“走吧。”
秋日天高气爽,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直直照射在男人脸上,将那仿佛精心描画、镌刻出来的五官笼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就连他平日里看起来漆黑不见底的双眼,如今在阳光之下,都漾入了流转的暖意。谷南伊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的脸,心里平静地在想——若他不曾和其他女人纠缠不清,还几次三番骗她,或许这世上再没有比谢初尧更好的男儿了。谷南伊这般胡乱想着,许是不想回到两人方才一路沉默的样子,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多亏有你,今天才这么顺利。你对后山很熟悉,可是来过很多次?”
谢初尧仍在前面领路,闻言抬头,淡淡道:“别忘了,我从前也是猎户出身。”
做猎户的,在山中辨明方向、寻找水源、躲避野兽,都是本能罢了。可两人分明都知道,谢初尧哪里可能是什么“猎户”。谷南伊的眼神飘远了,轻笑道:“也是,在谷家村的时候,冬日下了雪,你还能猎到熊呢。就连见宵和砚南瞧见都吓了一跳。”
说起往事,分明不过一两年的时间,却仿佛是上一辈子发生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他们生活在山里,每日不过操心暖饱三餐,远不如现在需面临各种复杂的人与事。回想起从前,谷南伊不由眉眼都笑弯了起来,脚步也轻快了几分。谢初尧顺着谷南伊的话,道:“猎到熊不过是侥幸,让我在它冬眠时寻到了窝。那时山中一到了下大雪之际,向云就……”说话间,却见男人放松的姿势陡然一凛,在谷南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她牢牢护在了身后。谢初尧身边的刀出了鞘,沉沉的目光锁定了一旁的树林,冷声喝道:“什么人!”
风吹过枯黄的枝桠,树叶打着旋飘落在空气中,谷南伊紧张地攥紧了男人身后背篓的藤条,不由屏息凝神起来。不过几息的功夫,从林子里钻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是我,是我!”
看清楚来人,谷南伊先松了一口气:“你怎么冒冒失失的!”
那人正是之前被他们留下看守马匹的金翡。谢初尧手里的刀仍未放下,眉眼凛然间带着杀气,冷冷道:“你身上有血腥味。”
金翡额上、胳膊上带着伤痕,就连衣裳下摆都被荆棘丛划出了几个口子,形容狼狈,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国公府小少爷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他俊俏的脸蛋也沾了泥,没好气道:“胳膊上这么大的伤口,当然有血腥气!”
谷南伊正欲上前,却被谢初尧抬手挡住了。男人冷声道:“哪里来的刀伤?”
金翡被他质问得目瞪口呆:“你要不要这么冷酷无情?我都受伤了,好不容易找到你们,不赶紧给我包扎,还在这唧唧歪歪?!”
谢初尧剑眉一拧,周身的气势凛然,仿佛空气都凝固了几分。他的声线除了冷意,还带上了威胁:“少废话,赶紧说!”
金翡见谢初尧手上明晃晃的刀不像是在开玩笑,也顾不上吵架,赶忙道:“是北地的兵!衣裳服饰我都认得!不知道是何缘故,追到了山上来,一共十来个人,瞧见我二话不说就提刀来砍……”谷南伊有些不能明白,看向谢初尧:“为什么北地的兵士会攻击金翡?按道理来说,他们应当都认得他呀!”
金翡没好气地抬高了声线:“谁知道为什么!没准儿便是你身边这位醋坛子的功劳!故意使诈把我支开,好让他的手下——”没等他说完,便被谢初尧皱眉打断:“闭嘴!那群人留你一命,便是借着你来寻我和谷南伊。如今高声喧哗,是嫌自己的命不够长?”
金翡噎了噎,不由瞪圆了眼:“不,不能吧……”他话音还未落,那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便逼近了,密密麻麻,让人周身发冷,便是谷南伊也听了个真切。她紧张地抓住了谢初尧的袖子:“不好,真的有人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