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今年多大?”
“十五……” “货真价实的十五岁哦。”
白岑笑嘻嘻凑过来。
白羽眼皮一跳:“祖宗啊,我这会都快忙死了,树神大人您老人家就别在添乱了行吗?”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满脸愁容。 身为大守望者,忙平时的事就已经够抓狂了,神明大人跑出去玩一圈,又拎回来个麻烦。 崖商站在那,很局促,毕竟那个麻烦就是他。 “招呼也不打突然多了个人,我才刚刚把任务统一分配下去啊!这么一个小孩往哪加?送学校?出了什么事被人发现不是城里人,我怎么交代啊……” 小姑娘看起来是足够难过了。 虽然不情愿,但还任劳任怨走到桌前,拉开抽屉,从中取出厚厚一叠文件,分了最上面的一部分塞到崖商手上,道: “你看看这里面登记的工作有没有想干的,好歹是树神祖宗弄回来的,总不能随便丢狩猎队吧,我给你想办法插个队先安排了,就说……就说统计漏了算了,待会叫教管的人一解决完事。让我看看哪个方向好下手……对了,你认得字吧?”
崖商看了看手中的纸,颜色淡黄,上面黑色的字,写着:某某工作,于某某时间节点退休多少人,备选上岗多少人,再仔细看,其中有狩猎队人数不设限。 崖商:“基本认识。”
“那可太好了,不识字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法把这事给你办了,要不然直接加个职位,专门陪树神大人玩,捡回来的全安排在这个位置上得,咱们红枫城剩余资源再养个千把人也没问题,以后随便捡。”
白羽愤愤道。 崖商缩了缩脑袋。 此时罪魁祸首又冒了头:“不是已经有这么个位子了?”
“嗯?“白羽扭头看他,”哪个?”
“大守望者啊。”
白岑毫无愧疚道。
于是肉眼可见的,看起来二十来岁小姑娘实则七十岁老妪已经陪树神“玩“了近四十年的大守望者大人瞬间黑了脸,目光灼灼像要烧死人。 大守望者……这位子最早确实是专门陪神明玩的,每个大守望者都知道这事,但不妨碍现在的大守望者和以前的完全不同啊!现在的大守望者,大到世界毁灭人类存亡小到神明大人想喝口水什么都得管,接任前学习二十年大守望者要会的东西,退休后还得给现任大守望者帮忙,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还全年无休,活脱脱一个社畜,这么说可太地狱了。 白羽听他这样说,明白了其中含义,实话,也就天天和树神呆在一起的大守望者能做到读懂白岑话中意了,换个人来保听不出,毕竟神明说话总得和凡人不同点。 “我说……挑了大守望者继任者可以直说,没必要用这么欠揍的方法……” 白岑很不负责地笑:“知道了,下次……” “别,您可别这么说,”白羽忙打断他,“下次不会了下次不会了,就不能没有下次吗?虽然知道您在开玩笑,但听着真的不像人话啊。”如果不是觉得自己这个情况下不该开口说话,崖商都想大声附和大守望者的话了。 没想到刚见一面就有了如此深的共情,真多亏了树神大人平易近人的行为。 等等…… 大守望者根本不参与分配!!! 这会白羽才突然反应过来:“所以您老人家一早就想好了?根本不需要我吭哧吭哧愁把这小子往哪插?那干嘛不早说!”
“嗯呐,故意逗你嘛。”
明了了,怪不得白岑带少年来的时候,明明可以多解释几句,偏偏开口只说自己在树母下捡了个小孩。 逗白羽是一时兴起,也是早有预谋。还记得白羽也是个货真价实小女孩的时候,那会儿白岑刚捡了小姑娘没几年,一次带她出门,白岑的目光在别的小孩身上待得久了,小姑娘就一脸紧张抓住他的衣袖,支支吾吾、眼含泪花,问:“是不是别的小朋友更可爱,树神大人您更想要别的孩子?“ 早些只觉得,小孩子想独占家长关爱很正常,长大了跑还来不及呢。没想到白羽这反过来了,年龄越大了越见不得白岑身边有别人,先前选的候选人便都被她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遣散了去。 也不怪白岑先斩后奏领了人回来。 好歹是红枫的神明,当甩手掌柜额得在城市运作正常的时候。 红枫城大守望者如何得来呢? 正常流程时间长达三十年:新任大守望者上台,由现有的所有正在担任或曾经担任过大守望者一职的人推荐数十位候选人;经过为期十年的考察确定一位继任者,继任者首先跟随树神大人几年,以了解神明的性格和爱好,当然最重要的是习惯祂的行事风格,并且自然如果神明大人懒得动,这事也就交给前辈们口述;而后其余时间十数年全部用来向前辈们学习知识;如此共三十年,才最终担任为期三十年的大守望者。 至于现如今的情况,白羽已任职近二十年,却还没确定继任者。 好吧,承认白岑他的确喜欢白羽小姑娘,所以任性一点也便由她。 至于规矩……都是成年人了,自然明白规矩这种东西只在能起作用的时候起作用,更别说神明大人纵容着。 白羽自然懂得自己任性的依仗是谁,倘若是别人带崖商来,她总能逮着机会把人丢了,但若是白岑,她自然没别的话说。 这件事便定下了。 不论它曾经的实现有多么苛刻,只消神明一句话,无需别的审查草草便了结。 那么接下来该是便是白岑的任务了。 在一处院落内休整一晚,崖商便又一次出发。 一如百年前、千年前,数十位大守望者曾经历过的那样,从闹市入深林,从凡间入仙尘…… 由白岑——万物之神——亲自引领。 领他重回红叶树母下,这一次不会再可怜地乞求神明的恩赐,而将被神明注视、与神同行。 离开城门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人的踪迹,白岑便也不再藏着掖着。 他本来也不爱动弹,索性又叫来了树母的藤蔓,载着两人在林间飞速穿行。那枝蔓在树影斑驳上疾行,乍一眼看像是上古时期横亘荒野的巨蟒,所到之处,弱小的生灵自行避让。 从红枫城看不见参天巨大的树母,树母下也望不到信仰着祂而存活的人。 在大灾变后的今天,这本是蜀道般危机重重又遥远无期的路途——而神明的力量让这距离从天涯到咫尺。 红枫城的大守望者清晨出发,黄昏才能到;崖商从他的寨子出发,走了足足半个月才到。白岑带着他,只需片刻,树母威严便映入眼中。 远望去,同崖商头一次见祂一样,红叶树母,祂庞大、壮观,仿佛血液凝聚的半球狠狠扣紧地面,而又以耸入云颠的高接连天地。祂与大地血肉相连,俯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灵。 祂与周遭一切不同,森林翠绿而祂深红,森林低矮而祂高大,森林绵延而祂挺立—— 显得格格不入,同这世界。 头一次来时,崖商的生命如同风中草,朝不保夕,他甚至没有机会仔仔细细看看祂。 “看得这么入迷?”
崖商猛然回神:“抱歉,我走神了……树神大人,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才发现白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浮空的藤蔓离开落地。 白岑朝他笑笑,伸手:“来,我接着你。”
崖商轻轻眨眼,树神大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压下多余的好奇,顺从地将手搭上神明向自己伸出的手。 母亲永远在说,别老是想着树神大人在想什么,会做什么,那是对神明的不敬,不管你猜没猜中祂的心思。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守望者大人就是这么说的。 可他总也忍不住。 于是崖商乖乖跟在树神大人身后。 林子疏点儿,光透得进来,光影斑驳,叶绿得翠,越往红叶树母方向走,树只会更密,越深越密,越深越暗,直至所见皆成墨绿—— 而后骤然暗红。 他们面前横着堵墙,暗红的墙。 再往前才算是真正来到树母荫蔽之下。 白岑伸手拨开前方的枝叶,留出个能让人通过的开口,率先踏入。 崖商抬头,红叶密密麻麻将整个天空蚕食,不留一丝一毫光明得以钻入的空隙。 可红叶之荫却并不是完全的黑暗——虽然昏暗,还蒙着层血雾般的红——但确确实实有光。 光从哪来? 阳光?可它如何透得进来? 白岑突然道。 “有什么想问的吗?”
崖商顿了一瞬,他说:“没什么问题……” 白岑没回头,依旧领着他走难行的小路。 听罢,轻笑一声:“崖商,作为信徒,你得对我毫无保留。想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难不成让我去猜你的心思?”
他走在崖商前,说话没刻意大声,声音落入崖商耳中细弱难闻,却好似钟声巨响。 崖商抿唇:“抱歉,树神大人。”
片刻,他像是下定决心,再次开口:“您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吗?”
这是个什么话。 白岑自然懂他的意思,显然崖商心里全是疑惑,也很想问出,不过……就在刚刚,他问来这里的目的,白岑径直忽略了它。 “你只管问你想知道的,我不想回答的,自然不会说。”
崖商说:我知道了。那……您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白岑猛然转身,因为太过突然,崖商差点来不及躲闪,他一反应过来立即采取措施,勉强没撞上。 白岑笑笑:“我以为你要问你刚刚在想的那个问题。”
崖商说:“我觉得这个更重要点。”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下一秒就出现了,非要这么着急吗?不如你先说说刚刚你在想什么?”
“我刚刚……”崖商小声道,“在想光是怎么进来的。”
白岑没说话,只是微笑着伸出手指,指向天空。 光从天来。 崖商抬头,看见满天星。 不对,那不是星星。 它们的范围只有不大的一块地,不曾挂在天空,而是攀援生长在红叶树母粗壮的主干上,离地遥远,离天空更远。 那是这树下唯一的光源。 崖商移不开眼,喃喃道:“这个就是守望者大人说的……启明星吗……” 【 于树下安眠 于花海欢笑 风吹过是树母的爱抚 树神大人在看 启明星啊启明星 不必担忧啊 我们永远不会迷失 启明星啊启明星 抬头望时 祂就在那 】 “那接下来,我告诉你此行所为何时。”
白岑道。 “再次成为我的信徒吧,崖商。”
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