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懦村妇 婞直忧惧寻短见俏姐弟 升学推荐占榜名贺村人的生活很艰苦,生产队里没副业,人们只能靠挣工分吃饭。谁家劳力多,挣工分多,谁家分粮食就多。生产队每年夏秋两季分粮给社员。粮食打下来,晒干去杂,先交够公粮,卖足余粮,留下种子,然后按工分、按人头分给社员。工分占分粮的比例在多半,大概占百分之七十左右。人口多的户,粮食大都不够吃,在自留地里种些蔬菜、南瓜、红薯之类,以副食补给自救。倘若遇到荒年,人们就去挖野菜,撸柳絮、榆钱,树叶等充饥。一天下午,贺玉富带领社员在小麦田套种棉花。这时节,正是青黄不接之时,许多社员家断了顿。社员边劳动边偷薅把已顶饱仁的青麦,揉出麦籽吃。贺长坤的妻子王翠花是个孝贤媳妇,平常她自己吃粗粮,细粮留给婆婆,丈夫和孩子。她最大的毛病过日子不会精打细算,每年的口粮接不上茬儿。近些天,家里所有的粮食都没了,连最受吃的红薯也光了。贺长坤到亲戚家借来的红薯干也见底了,全家人只能挖野菜充饥。今天中午的青菜汤,待婆婆,丈夫和孩子吃过后,王翠花只喝到半碗刷锅水。来上工的路上王翠花已是饥肠辘辘,干一阵子活儿,饿得她眼冒金星虚汗淋漓,强撑着干到地头,饿昏过去。 几个妇女见状跑过来,掐人中的掐人中,呼唤的呼唤…须臾,苏醒过来。贺玉富看她那灰黄的面色,知是被饿的,让两个妇女揉些麦籽给她吃。几把麦籽下肚,王翠花精神许多。这时,“母老虎”郑三嫂也种到地头,她不知缘由,见王翠花吃麦籽,大嚷大叫起来:“队长,你管不管?王翠花偷吃麦籽了。”

郑三嫂是贺玉柱的老婆。她一米七几的个头,黑胖的身材,显得健壮有力。她老家在安徽,无兄弟姐妹,一九四七年随父母讨饭来到豫东。后来,父亲饿死了,母亲改嫁给一户于财主当姨太太。贺玉柱的父亲旧社会是个“光棍”,在行里做行务,与于财主交厚,两家成了亲家。郑三嫂复杂的人生经历,磨砺了她倔强泼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一次,郑三嫂与武术教师郑四不睦,两人动起手来。前天,王翠花家的猪拱了郑三嫂家地头的几棵菜,郑三嫂正在干活儿手拿镰刀撵猪,一镰刀搂在猪肚子上,猪肠子淌了一地,不多时猪便死了。百十斤的猪啊!贺长坤全家人的希望,瞬间没了。王翠花咽不下这口气,找到郑三嫂理论,不由分说两人对骂起来。不是爷们实必相劝,两人非打起来不可。今天,郑三嫂见王翠花吃生产队里的庄稼,她心里正对王翠花不忿呢!以为抓到了理把子,不由分说嚷嚷起来。郑三嫂一嚷嚷,恰巧被路过的毛连文听到。毛连文骑着自行车回张家村看父亲,途听表婶子(毛连文的姑姑是贺玉柱旁院的嫂子)高一声低一声地吵吵,他停住自行车。贺玉富见来人是毛连文,心里吓一跳,急忙迎向前应酬,搭讪让烟。贺玉富解释说,两家因鸡毛蒜皮的事抬杠哩,没什么大事情。其实,毛连文早听清楚原委。他正愁没损公利己的典型抓来教育乡下农民哩!他大声喝斥道:“王翠花,你别以为你出身好,我没法整治你,今儿我非拿你开刀,杀鸡给猴看不可!你等着,明天全公社开你的专场大会,不信我整治不了你!”

贺玉富哀求说:“连文表叔,咱邻邦庄子驻着,乡里乡亲的,不能这样,有话好说。”

“贺玉富,你别霸道!县里的学生咋着不了你,怕你村的武功,我毛连文可不怕!”

王翠花吓得身子像筛糠似的,抖着一团,泪流满面,已哭成泪人。“贺玉富,由你负责看管王翠花,如果叫她跑了,我找你要人。”

毛连文甩下句话,骑着自行车去了。郑三嫂见事情闹到毛连文那里,知有些过,她也知毛连文的厉害。再说,这也不是她的本意。她本想出出气,并不想让人整治王翠花。郑三嫂见事情闹大,心里过意不去,她喊住毛连文说:“表侄儿,我看算了吧,我们之间本无大事儿,咋能劳表侄儿的大驾呢!”

毛连文爱面子,最气别人不拿他的话当命令,就随口说:“革命无小事,非整治她一顿,让她心服口服不可。”

毛连文走后,社员们无心干活儿,有埋怨郑三嫂的,有说贺玉富怕毛连文的,有骂毛连文多管闲事的,还有帮王翠花出主意的…贺玉富心里烦,宣布收工。白帆一家来到贺村,生产队没有备好房料,闪过年,春暖花开才能动工造房子,贺玉富先把白帆一家安置在社屋里暂住。社屋在村东南头,一溜五间土坯房子,房顶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房檐上挂着一排长短不齐的琉璃(冰凌)。社屋的东三间饲养室养着生产队的牲口,西两间原是盛草料室,腾出来给白帆一家暂住。翌日,贺雷自报奋勇领小川和大山去学校报名。报好名,他又陪姐弟去班里认课桌。白小川心里很庆幸能和贺雷同班读书。这个结果,报名时她在心里默默地不止一遍祈求过。她认为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有个熟人照应着,心里踏实。再说贺雷是贫农出身,根正苗红,又是大章叔的儿子,以后由他关照,别的孩子不敢欺负俺和弟弟。毛连文是高中的学生。他从外游逛回来,率人夺了公社的大权,他就住进了公社大院里,没事不到学校来。岗谭镇完中复课后,把高中、初中的学生,不分班级合在一起学习。没有新课本,就按旧课本讲课。白小川来学校后,学校已把初中的课本复习一遍。白小川没学过,听不懂,贺雷主动给她补习,使她的学习成绩很快赶上来。没有课本,老师也没教科书,上课也没备教案,逮住啥教啥,随心所欲。语文课老师上课给学生读小说,比如:志愿军英雄传,红岩,铁道游击队,林海雪原,烈火金刚,战斗的青春,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贺雷就是在那时得济于老师,有幸读到了农村孩子平常读不到的小说,打下了文学基础。时光荏苒,转眼春节将至,学校决定腊月二十三祭灶后放假。恰恰这时县教育局通知,学校要招生。升学的学生搞推荐,报公社审批。毕业的学生不准留级。春节前搞结束。县里还往各完中派驻了工作组。来岗谭镇完中的工作组负责人是县教育局副主任史运来。他召开大会,成立了公社领导组,成员由校方领导和贫下中农推选的代表组成。贺大章是中**员,办事公道,被推为代表参政。贺雷很担心白小川姐弟升学的事儿。姐弟俩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占其一,能顺利升学吗?贺雷琢磨,领导组研究这关先不想它,先帮姐弟过推荐这关再说。倘若推荐不过,那下面的都白说。贺雷找好朋友张军庆商量,俩人一起努力做同学的工作。白大哥家俩孩子都不能上学,贺大章觉得无法向贺村老少爷们交待,就和史运来理论起来,质问他白帆的娃娃为啥不能升学?代表们听说小川是游击队长白帆的女儿,在岗谭镇革命老区谁不晓得白帆啊!随即,也都嚷嚷着同意白帆俩娃娃升学。代表们情绪难控,史运来想再不休会,怕会出啥乱子。随即,以需向上级汇报为由,他宣布休会。王翠花感到很无辜,万万没想到,吃几粒救命麦籽会惹出大祸。忧惧、委屈使她泪流不断。平日里和她要好的几位妇女在不停地开导她,安慰她。王翠花思想固执,婞直,遇事好钻牛角尖。她感到天要塌了,没法活了,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不做茶饭,不管孩子,呆呆地坐在那想心事儿,一心琢磨明天挨斗争的事。她埋怨郑三嫂和她作对,痛恨毛连文小题大做,故意整她。她越想越怕越恨越忧虑。先前丈夫经历的一幕情景在她眼前展现。王翠花的丈夫贺长坤,解放前被抓了壮丁。那是一九四六年的春天,贺长坤正在田间劳作,突然,见西边尘土飞扬处过来一队骑兵。霎时,骑兵进了贺村,在村里挨家搜人,搜遍全村也未见一个青壮年,就撤走了。马队出了村,直奔贺长坤所在的方向而来。贺长坤见情况不妙,急忙躲在地阳沟内。骑兵是路过,要到东边的庞庄。骑兵恰巧要经过贺长坤干活的地头。地阳沟浅,遮不住身躯高大的贺长坤,被居高临下的一个军官在马上瞧见。那军官一声吆喝,用马鞭一指,眨眼工夫,两个骑兵把贺长坤押过来,军官喝令绑了。这时,远处传来两声枪响。匪兵以为游击队来了,急忙上马,马后拖着贺长坤,吆喝着,绝尘而去。中午,贺长坤被队长派往南场铡草。他收工回到家,见母亲在厨房忙活,妻子不管孩子,饭也没做,不停地哭泣。问她缘故,又不肯说因,只顾哽咽落泪。四个孩子见母亲伤心,也围着母亲哭作一团。贺长坤见老婆哭,孩子闹,一时没了主意乱了阵脚。他猜想下午干活时一定是出了大事情,要不然老婆不至于这样。他问母亲,母亲曾再三问过媳妇,翠花也不说。他一再追问妻子,王翠花才哭诉一遍所发生的一切。贺长坤听妻子叙述后,心里着实吓得不轻。一时间没了主意。须臾,他转过神来,安慰妻子说:“也可能他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不会当真的。先别急,我去找队长求他想想法子。既然事出来了,光哭也没用啊!”

说罢,贺长坤急急忙忙找队长去了。王翠花清楚找队长也没用,当时队长讲情也挨了毛连文的批评!她脑海里不时闪现丈夫那一幕幕,不觉浑身一阵痉挛。王翠花心里拿定主意,趁丈夫去找队长之际,安顿好孩子,又在每个孩子的脸蛋上亲了亲,然后拿条麻绳,跑到村西边的小树林里,找个树杈,搭上绳挽个扣,她要走上条不归路。贺长坤回来不知妻子去向,见孩子哭作一团。母亲说刚才还听她哭哩。倘若他晚找到妻子两分钟,将是“揉碎桃花满地红,玉山倾倒再难扶”了。王翠花的事儿,传到毛国宣的耳朵内,这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坐不住了。他找到儿子,要儿子退学回家和他种地去。可毛连文怎听他老子的话啊!气得毛国宣寻死觅活,大病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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