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朝堂上,陆凯据理力争:“晋吴乃盟友,唇亡齿寒,为何要背盟?一旦秦灭晋,江东岂有宁日?当效昔日吴蜀联盟,共抗强秦,如此方能使江东左右逢源,立于不败之地。”
河东大战也给吴国带来巨大的冲击。 晋国国力虽强,但战力却远远不及秦国。 吴国连晋国都不是对手,更不用说面对一统北方的秦国。 不过,陆凯说的再有道理,也难以在朝堂上引起共鸣。 虞氾、朱宣被灭之后,其他士族豪强在钟会面前噤若寒蝉。 陆凯越发的势单力孤。 “大司马此言差矣。”
钟会先向吴主孙瑾拱手,再向陆凯行礼,“无论我江东参不参与,秦灭晋乃大势所趋,晋国迟早灭亡,与其吃力不讨好,救援司马氏,不如与秦国分食之,秦攻河北,我攻中原,与秦隔黄河而守,东西对峙转为南北对峙,吴有舟船之利,土地肥沃,粮草充足,兵甲齐备,足以分庭抗礼!”
“丞相所言甚是!”
孙瑾拍手叫好。 “唯有丞相方能与暴秦一争天下!”
“我东吴有丞相辅佐,何愁不能大兴也?”
一声声马屁接二连三响起。 钟会情不自禁的有些飘飘然了。 陆凯道:“江东有舟船之利不假,让秦人亦有铁骑之利,我军一旦北上中原,岂不是羊入虎口?”
“大司马何以长他人志气哉?我江东将士勇武不在秦人之下!”
周处血气方刚的年纪,愤愤不平。 陆凯扫了周处一眼。 目光沉稳而威严,瞬间,周处的怒气便平息下来。 连整个大殿都安静下来。 陆凯也并非单纯的文人,曾出征珠崖郡(今海南),得朱崖、儋耳二郡,后讨斩零陵山贼陈毖,拜偏将军。 当年敢直谏孙皓,现在自然不会惧钟会。 老虎病了、老了,但还是老虎。 “国家大事,谋定而后动,三国鼎立,江东方能安稳,今冒险北伐,与秦军骑兵争锋于中原,智者不为也!”
“那么大司马以为我军支援司马氏,便能阻止晋国覆灭?”
钟会笑道。 河东之战打完,晋国的半条命已经去了。 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想要重现三国鼎立的局面,需要刘备、孙权、周瑜这些英才缪力同心。 可惜司马炎不是刘备。 即便陆抗能算的上周瑜,但问题是,晋吴两国不可能同心,而且大战不会在荆州爆发。 吴国鞭长莫及,陆抗再厉害,也不可能捅到河北邺城去帮司马家抵抗秦军。 更何况陆家和钟会有本质上的矛盾。 难道吴国主动进攻永安? 当然不是没干过,东吴数万大军,被罗宪两千人挡住,前后耗时一年,不得寸进。 陆凯眉头一皱,生性耿直的他不愿睁眼说瞎话,“即便我军驰援,也难以阻止秦军……” 钟会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起来,“秦人野心勃勃,两国之间必有大战,此时不北伐,占据中原,难道要等秦人挟中原百万之众,南下争锋江淮?这是江东最后的机会,是以,在下甘冒锋矢,宁与将士同死,也要为江东争得一线生机!”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崇敬起来。 这份心志堪比当年的诸葛武侯了。 “处愿第一个冲锋陷阵。”
周处感动道。 “丞相都不惧死,我等又何惧也?”
丁温道。 陆凯神色间微微动容,如果钟会真是诸葛武侯那就好了,只可惜猫儿一定会偷腥,老虎一定会吃肉。 钟会能骗过所有人,唯独骗不过陆凯。 其实今日即便陆凯反对也根本阻止不了。 钟会已经掀起了声势,把整个江东扔向了赌桌。 胜了,钟会的最后一步也就顺理成章。 败了,江东为之陪葬。 这才是陆凯劝阻的真正原因,即便拿下中原又能如何? 需要江东投入巨大的精力,还不一定守得住。 钟会胸有成竹道:“兵者,诡道也,并非取决于阵前。”
仔细想来,钟会手中的筹码不少。 淮南淮北都有他的足迹。 颍川也了如指掌。 洛阳守将王濬还是他曾经的下属。 钟会的名声在中原也如雷贯耳。 “老夫就预祝丞相旗开得胜。”
陆凯隐去眼中的精光,整个人仿佛草木一般枯萎下来。 而钟会脸上的笑容如花儿般绽放。 他又赢了。 北伐在吴国达成一致,钟会一系的文武喜形于色。 此战为他们提供了一条平步青云的坦途,可以名正言顺的掌握吴国的权力。 所以在一些人的心目中,北伐成不成功不重要,捏住权力才重要。 “臣已年迈,去岁以来,常卧病在床,唯恐耽误国家大事,今陛下有丞相辅佐,老臣乞骸骨,回乡养老,望陛下恩准。”
陆凯非常自觉的向孙瑾拱手。 一朝天子一朝臣,陆凯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 孙瑾的目光却转向钟会。 陆凯心中莫名涌起一阵悲哀。 不过以江东的一贯作风,能功成身退,颐养天年,也算是一件幸事。 多少人身死族灭? 多少人莫名其妙的就死在刀兵之中? “大战将起,正是用人之际,陆公安能弃我而去?”
钟会劝道。 但陆凯的称谓从“大司马”变成“陆公”,已经说明了钟会的态度。 陆凯岂会不知? “丞相麾下人才济济,何须某这把老骨头?近来力不从心,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诚惶诚恐。”
“陆公若去,天下人岂不骂我钟会嫉贤妒能?我府中有名医数人,公可在建业安养,待北伐大胜之后,再聆听教诲!”
钟会滴水不漏道。 这当然不是真的关心陆凯身体,而是担心陆凯离开建业之后,失去对陆抗的制约。 其次,上一次士族豪强起事没有成功,关键之处在陆凯没有参与。 虞氾、朱宣、顾穆名望不够。 如陆凯与陆抗汇合,江东形势将会是另一番景象。 “陆公就留在建业,朕宫中也有名医。”
孙瑾附和钟会道,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自然没有看出其中的门道。 如果只有钟会劝阻,陆凯还能争论,但皇帝都发声了,陆凯不从也得从了。 “谢陛下,谢丞相……”陆凯苍老而深邃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