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 此时的周煜还在犹豫不定。 陈泰一死,司马氏在并州的定心骨折断,并州魏军正处于惊惶之中。 斥候回传的各种消息都印证了这一点。 榆次、阳邑、上艾、大陵诸地的烽燧、坞堡望见秦军斥候,便一哄而散。 十几个斥候小队,就能占领一座县城。 拜刘珩连续屠城所赐,并州的州郡兵对秦军畏惧到了极点。 冯飒之战,五万秦军破司马昭十六万,对关东的心理冲击无以复加。 而洛阳当街弑君,陈泰吐血而亡,更让并州守军士气大减。 这是外部环境。 于内,周煜升任镇北将军、并州都督,军中颇有微词。 凉州一向以军功为重,几乎每一位大将都有拿得出手的战绩,连刘珩、庞青、孟观这些后辈都有,更不用说名震天下的文鸯,攻破蜀国的田章、李特、周旨等人。 别人不敢当面说,周煜岂能熟视无睹? 而且今年他已经四十了。 作为一个战将,四十岁在战场上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周煜一寸一寸抚摸着长剑,这柄剑还是杨峥亲自赐予的,千锤百炼,做工精细,装饰华丽,剑鞘上镶嵌七颗来自西域的宝石。 秋水一般剑身映照着他满脸皱纹的脸。 这时代的人普遍苍老的快,尤其是在西北,常年风吹日晒。 看着自己的脸,周煜眼神逐渐坚决,“某原是中军一什长,跟随大王血战十余年,方有今日,今上党空虚,敌军惊惧,战机稍纵即逝,拿下上党,方能报效大王知遇之恩!”
“愿遵都督军令!”
将校们喜形于色,只要是打仗,他们都义无反顾。 周煜做出这个决定,跟他们也有很大的关系。 总有人不停的请战。 几次小规模的试探攻击,敌军的确不堪一击,一见到“秦”字大旗,便远遁数十里。 从秦王崛起至今,征战沙场,未尝一败,早已培养出一大群骄兵悍将。 而敌军的胆怯,更刺激了他们的凶性。 “出征!”
周煜合上长剑。 太原城中,战鼓雷动,战马嘶鸣。 七千骑兵,九千步军,八千府兵,八千鲜卑义从,浩浩荡荡南下。 城墙上,马隆望着逐渐远去的大军低声叹气。 封赏诸将,马隆没有战功,又不愿与魏军为敌,只得了一个偏将军,鹰扬郎将。 不过马隆并不在乎,秦国战将如云,的确不差他一个。 一个提了要求的降将,能封偏将,已经足够了。 当年张辽、张郃等名将投降魏武时,也不过一偏将。 “将军为何叹气?”
亲信王延问道。 马隆左右看了一眼,并无外人,“此战恐怕凶多吉少。”
“这是为何?”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周都督领兵冒进,只顾眼前之利,焉能不败?洛阳虽败,然人物鼎盛,岂会不知兵法?司马昭不擅领兵,却擅用人,既然以唐彬、刘弘为将,此二人必有才干!上党为中原咽喉,高屋建瓴,俯视太原,利于步卒防守,我军骑兵不利攻城,是以此战不利。”
“将军既然知道,为何不劝都督?”
马隆苦笑一声,“若是卫先生在此,尚能听我劝谏,周都督……岂会听一降将之言?”
马隆当年劝过诸葛诞,也劝过石鉴,但全都被当成耳旁风。 这么多年的连续打击,让马隆成熟稳重了许多。 世上能真心实意听人劝的有几人? 周煜位高权重,身边簇拥着人求战心切,异口同声,马隆若是劝了,只会引来别人的记恨。 “传言秦王虚怀纳谏……”王延低声道。 “秦王是秦王,周都督是周都督,或许只是我多想了,让兄弟们做好准备,太原不可失!”
马隆不想跟司马昭打,但若是别人打他,就另当别论了。 事实上,周煜的三万大军前期异常顺利。 顺汾水而下,陈泰布置的防线望风披靡,连刚刚兴建的阴地关都一哄而散。 众将皆大喜,“魏人如此不济,早知如此,当直入洛阳!”
“司马昭弑君,臭名昭著,我等兴义旗,讨伐司马氏,当然无往不利。”
周煜也心花怒放。 “干脆分出一军,都督取上党,走白陉,属下取河东,走轵关陉,会师河内,先撅了司马氏的祖坟,屠了司马氏的祖邑,然后攻破孟津,兵临洛阳,即便打不下洛阳,也能吓一吓司马老儿!”
偏将杜河的话引起了一大片的附和声。 不是他们狂妄,而是魏军实在不堪一击。 不过周煜没有被冲昏头脑,冷声道:“兵策既定,岂能说改就改?先拿下上党,再取河东,打通并州与关中的联系!”
“唯!”
将领嘴上称是,脸上神色却不以为然。 这些将领多是羌胡出身,杜河也是賨人,生性剽悍,无风都要起三尺浪,更何况是在军中? 还有草原上来的鲜卑义从,进入内地,自行劫掠。 不过好在敌人不堪一击。 进入上党地界,魏军仍旧没有抵抗。 只是凭城而守。 秦军对魏军的轻视更甚,轻易就渡过了沁水,逼进谒戾山,地势逐渐变高起来,道路崎岖,到处都是坑坑洼洼,不断有马腿被折断。 四面哨探的斥候,出去的多,回来的却渐渐变少。 周煜也是从骆谷中杀出的,二十多年的征战,警觉性极高。 已经隐隐感觉不妙了。 榆次、阳邑、大陵这些地方放弃也就放弃了,连沁水也不要了? 远处高耸的城墙遥遥在望,周围青山仿佛屏障,连绵树林的枝丫仿佛矛戟伸出。 正是五月末春夏之交的时节,却无飞鸟,亦无走兽,山川之间隐隐透着杀气。 上党者,与天为党,故名上党! 走到此地,士卒和战马都困乏不堪。 “全军停止前行,安营扎寨!”
不知不觉间,周煜额头上蒙上一层冷汗。 将佐们却大不乐意,“前方即是壶关,拿下此城休整岂不更妙?”
一路高歌猛进,让他们失去了对危险的警觉。 周煜一个冷眼扫过来,众人这才不敢多说。 然而为时已晚,地面微微震动,西、南两面,无数的黑甲犹如潮水一般涌出,居高临下。 西面一杆“唐”字大旗,南面一杆“刘”字大旗。 漫山遍野都是盔甲铿锵之声。 山川树林中只见飘动的旌旗。 地动山摇间,草木皆成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