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链很郁闷。 从河北一路赶来,跋山涉水,本就疲累不堪,好在麾下之军并非弱旅,素质极高,士气旺盛。 然而进入关中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谋划好的三面合围之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变。 他心中对司马班不禁腹诽起来。 手握重兵,何必如此谨慎? 随便一支人马咬住西贼,便能讨灭之。 只可惜,司马班为人死板,不知变通,对司马昭的话奉若纶音,坚决执行。 当然,这也是司马班能领军的原因。 即便乐嘉之战,司马班被文鸳杀的人仰马翻,依旧没有改变他的地位。 从两人的姓氏就知道他们的出身,河内温县司马氏。 只是对方却不按常理行动,在渭水、泾水反复摇晃,总能先一步在魏军合围之前逃走。 弄得司马链人困马乏。 部下成群结队的逃窜。 乌桓人与匈奴人一向散漫惯了,军纪自然比不上中军与荆州军,而司马链掌控这支义从军时间并不长,还没有完全掌控。 再拖延几日,他手上也不知能剩下几人。 所以不得不请命主动南下,先一步咬住凉州军。 没等司马班的命令传回,他就主动南下了。 而乌桓骑兵对于南下关中膏腴之地,显得非常有兴趣。 所以士气提升不少。 “凉军怯懦如鼠,不值一提,我已经向大将军请命,只要灭了他们,人人有赏,家家赋税免半!”
司马链站在渡桥上,大声吆喝着。 “呜哇!”
骑兵们大喜。 虽然没说能劫掠,但这早已是潜规则。 到时候随意掳掠几个县城,就什么都有了。 至于凉军,则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中,一支只知道逃窜的军队,能有什么战力? 因此绝大多数的人心情都非常愉悦,早就该如此了。 大军正在渡河时,几骑斥候从南飞奔而来。 “将军,不妙,敌军正向我部而来!”
“嗯?”
司马链先是一惊,接着一喜,“来的正好,昔日韩信背水一战,破赵军十万,今日我两万步骑在手,贼自来送死也!”
“贼军必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与我决战。”
周围将领亦欢声雷动。 然而不到半炷香,又是几名斥候飞奔而来。 “报将军,敌军五千骑兵在前,两万余步卒在后,正倍道而来。”
斥候略有些惊慌,因为他们亲眼见到凉州军的气势。 司马链也眉头一皱,“大军加紧渡河!”
一条浮桥,两万骑兵拥挤在一起,场面逐渐混乱,有几骑还被挤落水中。 浮桥上的人也骂骂咧咧,不堪入耳。 已经渡河的骑兵则指着渡桥幸灾乐祸的嘲笑。 又是几名斥候飞奔而来,“敌前锋骑兵距离我军还有三十里!”
司马链终于有些心慌了,拿起马鞭抽打渡口拥挤之人。 在他的努力下,混乱终于被控制住了。 骑兵也终于全部渡河。 “速去左长史、州泰处禀报!”
司马链低声对身边亲兵道。 “唯!”
“敌军距离我军还有十里!”
斥候最后一次前来回报。 因为很快,大地就开始震动起来,南面黄土之上,出现一条长长的黑线。 “御敌!”
司马链大吼起来。 乌桓突骑名不虚传,刚才还嬉嬉闹闹,现在立刻就摆开架势。 司马链亲自提刀在前,怒吼道:“今日就让西贼见识见识乌桓突骑之利!杀!”
“杀!”
一匹匹幽州战马人立而起,对着苍天长鸣,然后奔腾而出,四蹄腾空,飞射而出。 秋日高悬,大地震颤。 北面土褐的长线迎面撞向南面青黑色的长线。 一方在怒吼,一方却是沉默着的。 森然长矛对着彼此,在秋日下发出阵阵白芒。 幽州突骑,西凉铁骑,在近两百年后再次交锋。 两军在即将相撞的瞬间,忽然从南面骑群之中飞出无数弩箭,仿佛飞蝗一般乱窜。 乌桓骑兵顿时栽倒百余骑,眨眼被后面骑兵踩踏至死。 留下一长串的惨叫声。 这些惨叫声,为乌桓骑兵蒙上了一层阴影。 紧接着,为首的百余凉州骑兵奔踏而来,人和马身上披着的铁甲在秋日下发着森然的光泽,最先一将人高马大,右手长矛向前,左手长刀张开,仿佛一头即将掠食的秃鹰,而他的眼神也正是在看着猎物。 双方狠狠撞在一起,立即掀起了一阵阵血雾。 在后阵凝望的司马链脸上肌肉不受控制的跳动着。 因为他看到曾经引以为豪的乌桓突骑仿佛地里的麦子,一片片的被收割。 尤其是最前面的那百余骑兵,人和马都覆盖在铁甲之中,在骑兵之中横冲直撞。 仅仅一个回合,乌桓骑兵便倒下三分之一。 而敌人只付出三四百骑的代价。 更可怕的在后面,敌人六支步骑阵列,正有条不紊的推进过来。 司马链脸上冷汗涔涔,他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自己并不是韩信。 “速、速去求援!”
周围亲兵全都愣住,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应命。 “求援!”
司马链眼珠子都急红了。 背水一战变成了作茧自缚。 现在连逃都没地方逃。 身边亲兵终于反应过来,转身就冲上渡桥。 但这个行径在其他士卒眼中,就是落荒而逃了。 浮桥只有一条…… 咚、咚、咚…… 战鼓声从三面响起,马蹄声如同奔雷。 一匹匹高头大马提着森然的长矛向自己冲来,没有人能不恐惧。 尤其是他们,在一个时辰之前,还嘲笑凉州军胆怯如鼠,一个时辰后,便被凉州军的气势震慑住了。 那是一场场血战浇注起来的杀气、煞气! 他们虽然骄横,但这些骄横是一场场胜利堆积起来的。 最前面的“杨”字大旗,黑红颜色,在风中仿佛烈焰一般燃烧。 “跑啊!”
不知谁先吼了一声,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湖水之中,不是涟漪,而是瞬间沸腾起来。 无数人疯狂拥挤向渡口,互相踩踏,互相拥挤…… 无论司马链如何喝止,都不能阻住溃兵的恐慌。 马蹄声越来越近,箭雨层层而下,将这种恐慌推到了极致。 司马链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寒意,回头,正好与那名高大的凉将目光碰触,身边亲卫要么被撞飞,要么被刺死,竟无一人能挡。 司马链呆呆的望着冲来的高大铁骑,仿佛他的魂魄都被慑走了,心中没有丝毫反抗的念头。 下一刻,一支长矛借着马力轻易的刺入他胸甲之中,并将他挑起,仰天怒吼:“西凉蒙虓在此,何人敢来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