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武卫将军孙峻以民之多怨、众之所嫌,构陷诸葛恪欲谋反,与吴主孙亮密谋,设宫宴请诸葛恪。 前夜诸葛恪心惊肉跳、一夜不眠。 第二天盥洗,觉得水腥臭无比,更衣,觉得衣服也是臭的。 换了几次,还是如此,不觉心烦意燥。 出门而去,家犬紧咬衣服不松口,诸葛恪惊异,“犬不欲我行乎?”
又回内庭,再出,家犬又咬住衣服。 诸葛恪烦躁无比,令家人驱赶,乘车而去,行至宫门之前,诸葛恪颇为踌躇。 孙峻自宫内而出,以退为进道:“使君若尊体不安,自可须后,峻当具白主上。”
同行的散骑常侍张约、朱恩托人送密信而来:“今日张设非常,疑有他故。”
诸葛恪也觉得不对劲,于是返回,却在路上正遇太常滕胤。 滕胤不知孙峻诡计,劝诸葛恪:皇帝宴请,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临门一脚。 诸葛恪一向自视甚高,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遂剑履上殿…… 嘉平五年十月,吴丞相诸葛恪死于宫宴之上,时年五十一岁,比叔父诸葛亮少活了三年。 孙峻夷其三族,老母、妻儿、外甥、故旧皆遇害。 诸葛恪去年十二月名震海内,三月出兵,七月兵败,八月返回建业,十月遇害,从巅峰跌落谷底,不到一年。 洛阳,又是一年末尾。 司马府密室中有些昏暗,却温暖如春。 香炉袅袅,银炭暗红。 每次司马师师与钟会进入这间密室时,都会戒备森严。 明有甲士护卫,暗有死士戒备。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司马师深得其中之精髓。 “诸葛恪身死族灭,孙峻掌权,必会引以为鉴,吴国再无北进之心,而蜀国新败,大将军如日中天。”
钟会低声道。 司马师沉吟许久,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自高平陵之变以来,最有威望的王凌去了,诸夏侯曹也尽皆被边缘化,留下的也多是酒囊饭袋,不足为虑。 曹魏这根大树枝叶已被砍的差不多了,只剩最有名望的夏侯玄苦苦撑着。 朝堂公卿,掌握实权者,皆是司马氏门生故吏。 遍观魏国天下,淮南元气大伤,只有西北一角桀骜不驯。 司马师越是沉默,钟会便越是话多,“如今,大将军尚有四忧。”
一缕青烟缭绕,渐渐笼罩司马师,让他的脸也模糊起来,不过那双眼睛却在青烟中更加锐利,因而整个人越发深沉,“士季,为吾言之。”
十步之外,对坐的钟会感觉自己像是面对着一头蛰伏的猛虎,“其一,文钦,东兴之战,淮南诸部皆伤,独文钦未损,新城之战,其部战力颇盛,斩杀吴军万人!”
司马师轻轻点头。 “其二,杨峥,此人在西平招抚羌胡,蓄民养兵,破羌之战,竟能击败邓艾,不可不防也。”
如今的西平自然不是洛阳首要打击目标。 司马师安静的听着。 “其三,毌丘俭,此人为名将,颇有才干,乃先帝东宫之旧,又是夏侯泰初旧友,大将军不动则罢,动,则此人必反。”
其实自司马父子掌权之后,毌丘俭就一再被明升暗降。 从幽州调到豫州,从豫州调到淮南。 一步一步离开经营十余年的幽州。 新城之战后,虽然因功被升为镇东大将军,但实力早已大不如前。 前两人,司马师都默不作声,说到毌丘俭时,却长身而起,“毌丘俭蹈纵横之迹,习仪秦之说,有将才,以文钦为爪牙,乃吾之大敌!今淮南虚疲,若不能克制,假以时日,必为心腹大患!”
与淮南毌丘俭相比,西平实在微不足道。 杨峥名望、实力、战绩都差了毌丘俭十万八千里。 谁是心腹大患、谁是纤芥之疾一目了然。 “那么第四人,必定是夏侯泰初了?”
司马师眼神忽然变得冰冷起来。 钟会却摇了摇头,“夏侯泰初乃庙堂高器,只需供奉起来,便可遮人耳目,真正的威胁乃当今皇帝!”
密室中,不见天,不见地,什么话都可以宣之于口。 司马师哈哈大笑,已然听出钟会言语中在为夏侯玄遮掩,“士季呀士季,吾将行之事,正是要敲一敲这庙堂中的高器,以震慑天下人之耳!”
笑声之中,嘉平五年敲响最后一声守岁钟声。 嘉平六年应声而来。 这一年开年洛阳便掀起腥风血雨。 中书令李丰、联合光禄大夫张缉、太常夏侯玄,欲诛大将军司马师。 谋事不密而泄,司马师召李丰问之。 李丰拒不承认。 司马师将皇帝血诏抄本扔出,李丰情知抵赖不过,破口大骂:“尔父子怀奸,将倾社稷,惜吾力劣,不能相禽灭耳!”
司马师大怒,持环首刀,以刀环亲手砸死李丰,将尸体交付廷尉,缉拿李韬、夏侯玄、张缉等人。 长街之上,寒风阵阵。 天空中亦传来呜咽之声。 夏侯玄仰望昏沉的苍穹,面不改色,但他的家眷三百余口哭嚎震天。 司马昭痛哭流涕,在司马师面前求情,“泰初天下名士,今斩之,失天下人望!”
司马师不为所动,“行刑!”
刀斧落下,惨叫之声四起。 长街之上顿成鬼蜮,数千腰斩之人拖着残躯,挣扎、扭动,在长街上拖出一条血路,哀嚎惨叫声响彻全城。 夏侯玄依旧望着昏沉的天空,仿佛失去所有痛觉一般,身体在抽搐,脸上却无表情。 过了很久,眼中的神采才渐渐涣散。 人群之中,钟会幽幽叹息一声。 三月,风雪还未消融,大地却有几分回暖。 但西平仍旧一片白色。 不是白雪,而是白幔白幡,祭奠夏侯玄。 “平、平西将军,皇帝诏令、大将军军令,即刻遣送夏侯氏之罪女夏侯芷回京!”
黄吉颤声道。 “那你就告诉司马师,让他自己来取!”
杨峥披麻戴孝,满脸冰霜。 黄吉呆若木鸡。 这次若不是“老熟人”黄吉前来,杨峥一定会砍了洛阳使者的头颅祭旗。 夏侯玄命数已尽,自己也不想活,怪不得别人。 但司马师却出手如此狠辣,当街腰斩,夷灭三族! 没有丝毫情面,也没有丝毫体面。 “杨、杨将军,你可要想清楚,为了一个罪妇得罪朝廷、得罪大将军,不值,而且大将军来之前已经说过,只要杨峥献出夏侯氏之女,凉州刺史之职就是将军的!韩信尚有胯下之辱,区区一个罪妇,何足挂齿?”
“凉州刺史?司马师好大的手笔!”
在这一刻,杨峥心中所有的枷锁都被打破了。 以往的重重顾忌,此刻忽然没有了。 全身上下只有轻松,无比的轻松。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那就拔刀以对! 司马家的承诺谁敢信? 不过是一个缓兵之计,送出夏侯芷,杨峥的所有正当性全部消失。 要知道凉州忠于曹氏的大有人在,即便进入凉州,也会跟这些人玩内耗,几年之后,司马家坐稳江山,司马昭提兵几十万横扫雍凉,杨峥一样玩完。 新城之战,吴蜀联手北伐,轻易被司马师按下去,由此可见中原的实力。 另一方面,夏侯玄无疑是对杨峥恩情最大之人。 寒微之时,提为都尉。 稍有功绩,便以女嫁之。 杨峥能有今日,其实都是在夏侯玄羽翼之下成长的。 陈泰看在夏侯玄的面子上,才在关键时刻,没有背后捅一刀。 人不是禽兽,总要讲点脸面。 送出夏侯芷,杨峥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杨将军……慎重!”
黄吉脸上渗出冷汗。 杨峥笑了,笑的如同荒野中一头野狼,“那就请上使回禀陛下、大将军,吾与夏侯芷同生共死,若大将军定要取夏侯芷性命,不妨先取某之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