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之中,一夜未眠的邓艾很愤怒,非常愤怒。 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有多看得上杨峥。 在普遍文盲的雍凉诸将中,只能算比较优秀一些的武夫而已。 邓艾虽然自视甚高到骄狂,但并不盲目,对杨峥的几场大战有过分析。 他认为若是换上自己,一定能做的更漂亮、更干净利落。 但现在,这个武夫一次又一次的让他计谋落空,这让一向自诩文武双全的邓艾非常难受和愤怒。 早在司马父子欲动西平的时候,他就建议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交给他一人,奇兵突进,西平指日便可平定。 奈何当时司马懿病重,不能理事,大事交由司马师处理。 司马师的想法与司马懿当然不一样。 他需要弄清楚的是,雍凉谁愿意听自己的话,谁阳奉阴违。 而事实上,司马师也犯了邓艾一样的错误,认为西平一隅之地,如何能抵抗雍凉二州之力? 但杨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夫,却真的凭借西平撬动了整个雍凉,以及蜀国! 让邓艾与司马师都有些骑虎难下。 不过邓艾显然不是认输的人。 虽然他隐隐知道此战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只要他派出援军,抱住胡家兄弟,这场就是平局。 只是以邓艾的骄狂与骄傲,又岂能接受平局? 攻破破羌城,这场胜利依旧是属于他的! 士卒们淋了一夜的雨雪,现在又吹着寒风,瑟瑟发抖。 但邓艾全然不顾,因为他也淋了一夜的雨雪,站在寒风中。 “全、全军听令,攻破此、此城,城内的钱、帛女子任尔等取之,若攻不破,某与尔等俱死于此!邓忠,尔为前锋,不破城,先斩尔头!”
邓艾年已五十有四,脾气依旧火爆,不过口吃,让他的命令缺乏威严感。 所以通常情况下,邓艾以严刑峻法来慑服军心。 “儿领命!”
邓忠毫不畏惧的接令,其他将佐却一脸的苦水。 然而此情此景,无人敢劝。 他们深知邓艾的为人。 劝就是找死,很有可能脑袋会先被拿出来祭旗。 邓艾为了司马家奋不顾身,但不代表其他人也是这种心思。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城上看不见城下,城下也看不见城上。 偶尔有擂木与滚石落下,试探城下有没有敌人。 三架长梯立起,邓忠口衔环首刀,左手持盾,右手攀爬,快速摸向城墙。 擂木与滚石在身边发出呼啸。 没有一个砸到他身上。 三两下功夫便爬上城墙,一刀结果了在雉碟下躲避雨雪的戍卒。 而其他戍卒迷迷糊糊的还未清醒。 雨雪对守城方都是困难,但也都是机会! 北城山路崎岖,又是这等天气,尽管有杨峥的命令,但守军还是有些松懈了。 登上城墙的邓艾军仿佛一头头被逼疯的野狗,眼底冒着寒光。 后喉咙底蹦出一个字:“杀!”
北城墙上犹如炸雷一般。 守军仓促的拿起武器,睁眼迷迷糊糊的望着前方,但看到的是自上而下的刀光…… 邓忠一马当先,环首刀左劈右砍,手下无一合之敌。 后来嫌盾牌碍事,干脆扔了,捡起一把断刀,哪里人多就与亲兵甲士撞进去。 血肉仿佛被磨盘碾磨过的一样,血水从城楼流到城下。 邓艾是种田郎出身,但邓忠不是,被悉心培养,武艺绝伦。 沨中之战,以两千悍卒硬战姜维的八千虎步军。 而当时邓忠是杨峥的盟友,一转眼,又成了生死大敌! 邓忠从城楼杀到城门中,打开城门,邓艾领着甲士入城,终于破城了,邓艾终于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可以向洛阳交代了。 然而城上城下,忽然变得静悄悄的。 暗夜已经退去,风雪早已停歇。 黎明的光辉洒在青石长街上。 长街的那一头,一道道身影站在曙光之下。 他们静默无声。 他们双眼蕴藏着冰冷的杀机。 为首一将虎背熊腰,青黑色的铁甲仿佛人形恶兽,手上一把狼牙棒分外狰狞。 身后百余甲士,盔甲与兵刃在晨光中同样泛着青黑色的光泽。 饶是邓艾一向心高气傲,此时也忍不住在心中打了个寒颤。 而他身边的甲士同样胆寒起来。 只有他的虎儿邓忠一脸从容。 “邓艾老贼,何不、受死!”
为首一将话语中带着颤音。 不是恐惧,而是极度的兴奋。 也极度的疯狂、嗜血。 这世道不缺这样的人,有时候邓艾也会如此。 “狂、狂妄!”
邓艾毕竟是邓艾,很快就收敛心神。 “将军!”
部将田续手指城墙。 城墙上,守军密密麻麻赶来,弯弓搭箭对着内城的邓艾军。 邓艾军顺势举起了盾牌。 “敌既有备,我军徒死无益,不如暂退,以观后效。”
田续一片好心。 但这世上一片好心之人,大多没有好报。 邓艾两眼一寒,挥起手中的环首刀就抽在田续的脸上。 “啪”的一声,异常清脆,在这剑拔弩张之下,也非常怪异。 士卒们斜着眼望过去,只见田续的左眼、鼻梁、右颊上,一道青紫正缓缓肿起。 种田郎自然有把子力气,邓艾又是文武双全,一刀抽下去,何其之重? 田续当场就被打的头昏脑涨。 “胆小鼠辈,区区几、几千人马、马而已,有何惧哉?”
邓艾余怒未消,举起环首刀又要抽下去。 田续此时反应过来,跪在地上,双手一拱,即使施礼,也挡住了自己的头部,“属下失言,望将军恕罪!”
声音中饱含着屈辱与愤怒。 他自忖虽不是邓艾的嫡系,但一向小心翼翼,从未得罪过邓艾。 而且他也不是寻常将领,乃田畴之从孙,功勋之后,承袭关内侯之爵位。 其本人也是文武双全,得司马父子之器重,被安西将军司马昭留在雍州协助邓艾。 有这两层关系在,邓艾居然还当众折辱他。 “田将军一时失言,也是为使君安危着想。”
另一员部将段灼劝道。 邓艾冷哼一声,“若非看、看在司马子上的份上,今天、天必不饶、饶你!诸军随我、进、进击!”
举起环首刀,率先向敌军冲锋。 周围士卒只能跟上。 田续跪在地上,许久才颤巍巍站起来,这一刀抽的不轻,伤到了左眼,一滴血泪沿着脸滴落,田续一声不吭的擦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挥刀跟在邓艾身后杀向敌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