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峥对蒙虓印象不错,对秦人更是敬仰。 这么一支与本民族有渊源的族群,在西北着实少见。 历史上三国之后,就很少见关于他们的记载,很可能彻底被羌人或者胡人吞并了。 汉民本来就少,能有这么一支近亲在,不容易。 有些盟友如迷当,发咒毒誓都没用,而有些盟友,一句话就能心照不宣。 秦胡两百多年来,屡次充当汉廷平定羌乱的先锋。 汉廷不仅不把他们当自己人看,甚至都不把他们当人看。 此类事件太多了。 从交趾到西北,发生过多次。 “蒙虓有难,我刘珩岂可袖手旁观!”
刘珩提起狼牙棒,目光炯炯的看着杨峥。 杨峥没理他,看着地图,如果秦胡被灭了,那么西都和安夷都会受到烧当羌的威胁。 汉羌之战,主要就是与烧当羌在打。 吞灭秦胡,烧当羌一定会滋扰西都、安夷,到时候别说屯田,出门都是问题。 周围亲兵也看着杨峥。 当初他们中很多人都受到过蒙虓的热情招待。 特别是刘珩。 杨峥盯着刘珩,调侃道:“你这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吗?这么为秦胡说话?”
亲卫们憋着笑。 刘珩脸上一红,“属下绝、绝无此意,只是敬重蒙虓是个壮士。”
杨峥霍然站起,“在这山里面呆久了,也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全军听令,驰援秦胡!”
“遵令!”
刘珩吼的最大声。 两千士卒欣然下山。 寒风犹在呼啸,但没有浇灭他们的热情。 而寒风自西向东,翻过皑皑雪峰,顺冰河而下,却与大火纠缠在一起。 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夹杂着女人的痛哭、战士的怒吼、牲畜的哀鸣…… 为了给更年轻秦胡争取活命的机会,老人和残兵毅然提起刀剑,用最后的力气,扑向敌人。 但面对身高体健的年轻烧当羌,他们的反抗终究是徒劳的。 瘦弱的身体被挂在长矛上,挑在半空。 身体撕裂的巨大痛苦,让他们发出有气无力的哀嚎,断断续续,湮灭在风中。 然后,他们的身体被扔进火堆。 黑烟滚滚,焦臭扑鼻,羌人纵声大笑。 “女人、粮食、牲畜!”
羌人们发出怪异腔调的呼喊,仿佛一头头绿眼珠子的饿狼。 杀戮在这块土地上太寻常了,如同每天的日出日落一样。 秦胡偷袭迷当得手,但也将自己暴露出来。 河湟谷地,羌人占有绝对性的优势。 即便在八百年后的大唐,羌人的依然影响巨大。 而秦胡却在不断衰弱之中。 烧当羌蓄谋已久,来势汹汹,九支秦胡被烧当羌猝然一击,屠灭了三支。 剩下几支且战且走,与蒙虓汇合。 蒙虓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指挥部下守住山谷的五条入口。 他早前就叮嘱过其他几支秦胡小心防范羌人反扑。 但其他首领并没有他这般目光长远,认为烧当羌已经不足为惧。 却不料烧当羌的背后有实力雄厚的钟羌。 “大人,贼兵太多,我们守不住了!”
部下发出绝望的喊声。 尸体从东南西三面丘岗上滚下,血水如小溪一样流淌而下。 浓烈的血腥气吸引了山里的狼群,嚎叫声仿佛潮水此起彼伏。 部下们的眼神中带着某种期冀,既然羌人从三面而来,为何不从北面逃走。 而他们固然知道这是陷阱,羌人也是有马的,但很多人相信,跑在最后的一个绝不会是自己。 此刻的蒙虓仿佛一头狂怒的猛虎,愤怒、仇恨令他眼底涌起一抹血色,但他还没有失去理智,“守不住也要守,老秦人死则死耳,绝不后退!”
内心中,他无比羡慕四百年前的那个金戈铁马的时代。 大秦的时代,横扫天下,一统八荒。 然而现实却又是如此的不堪。 时也、命也。 部下从蒙虓嘴中听出了死志。 一些人再度鼓起勇气,另一些人面面相觑,不动声色的向北撤退。 蒙虓视而不见,大声吼道:“杨将军已在来援途中,守住、就能活下去!”
这句话给疲惫的人们重新注入了生机。 女人、孩子们从尸体手中捡起刀剑。 秦人的勇武血性在这一刻爆发。 “杀!”
仿佛遵从灵魂中吼出这一个字。 战场因而变得更加惨烈。 男人挡在前面,女人孩子从缝隙中钻出,生锈的刀剑刺入仇敌的胸腹。 羌人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一幕。 终于,不可思议变成了恐惧。 羌人的暴虐无法击败秦人的决绝。 血越流越多。 羌人的、秦胡的。 然而羌人实在太多了,三面淹没而来。 蒙虓提起生锈的长刀,望了一眼西边,然后义无反顾走上前阵。 西边,落日滑向皑皑雪峰之间,金褐色中带着无边无际的寒意,仿佛天地山川都被染上了一层锈色。 “秦人要断绝了。”
蒙虓举起了刀,心中默念,万般不甘万般无奈化作万般的无奈,“那就用这些贼子的血来祭奠。”
如同一头猛虎撞入狼群之中。 刀光闪动,四面披靡。 只是猛虎也无法改变局势。 战争从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勇猛而转变。 羌人势强,秦胡势弱。 蒙虓的心逐渐沉入谷底。 感觉自己要被天边奔涌而来的暮色吞没。 女人孩子已然力竭,无助的瘫坐在地。 男人们还在咬牙抵抗。 而羌人的淫笑声越来越大。 滚滚暮色从西而来。 然而在暮色之中,有不一样的声音。 那是铁甲铿锵之声…… 蒙虓狂喜的望着西面,“杨将军!”
男人女儿孩子也望着西面。 羌人们也望着西面。 “贼子何敢杀我族亲!”
一支甲士从暮色中奔出,几千人的怒吼震动天地。 黑色的铁甲在火光中泛着死亡的光泽,森然的长刀隐隐闪烁着白芒。 仿佛涌动黑云中闪动的雷芒。 夫战者,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必克之! 秦胡力竭,羌人势衰。 而杨峥锋芒正盛! 百余雄健亲卫从甲士中奔出,当先一将,高举狼牙棒,势若奔雷,嘴中怒吼:“蒙虓,死了没有!”
十几个羌人不知轻重,上前阻挡。 狼牙棒扫过,脑浆与鲜血齐飞,竟然没有一合之将。 身旁亲兵,也是龙精虎猛之辈,环首刀起落,人头滚滚。 两千甲士,向前挺进,似汤泼雪,如破竹之势。 羌人本无阵列,与秦胡血战良久,遭受背后一击,兵败如山倒。 山间狼嚎声越发大声,仿佛嗅到了杨峥的气息。 “哈哈,刘珩兄弟,我还没死!”
已杀入敌中的蒙虓仰天狂笑,身体中又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 刘珩也裂着嘴大笑,“没死就好,我来住你!”
狼牙棒在敌群中扫动,带起一片惨嚎之声。 二人在战场上豪情四射,杨峥忍不住有些好笑,指挥着士卒向烧当羌大纛突进。 长矛攒刺,仿佛在平地间凿出一条血路。 羌人的士气不可避免的被击溃了。 羌人四散奔逃。 三百步外的大纛,倒在地上,被无数羌人的脚板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