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08年8月9日)
在他往左边走出十来步的时候,右前方那把地面的树枝踩得咔嚓响的肥胖脚步应该只走出了五六步,一个是故意走得轻而快,一个是故意走得重而慢。 然后,他走到那些躺在地上的灌木的另一端了。他拐往上方,拐出了我的视线。这时,他忽然踩到了树枝,而且很多,与此同时,他忽然就变行走为奔跑了。 他咔嚓咔嚓地奔跑着。 他在往左上方即高原上生活区的那个方向奔跑。 右上方肥胖的脚步本来几乎已经到了我们水平的位置了,或者说快到了,这是肥胖的脚步故意告诉我们的。 肥胖的脚步停了下来,阿尔贝特叫喊着:站住! 阿尔贝特那又燥又狠的声音掉转了方向。他显然是转过身去叫喊的。然后他开始奔跑了。他是向上方奔跑的。他已经顾不上用他肥胖的腿和脚去踩出声音来了。 我爬了起来,看见右边的娜拉和左边的若雪也在爬起来。 我说:我先去看看。 我走的是云吴刚才走的方向,即向左再向左上方。 我回头轻轻地说:轻一点! 因为我的嗅觉和听觉都告诉我,她们俩紧紧地跟在了我的身后。 云吴和阿尔贝特的脚步声在这个半夜的野外是清晰的。但我们却不能发出声音来。否则云吴的努力全部白费了。 左侧往上,有一堆水泥块,显然是被生物岩浆冲倒的神秘小房子的组成部分。我们走到这些水泥块后面,探出头去,这里的视野十分开阔。这里的地面仍然有红色的星星点点的闪烁,而左上方稍远一些的地方就是高原上生活区的边缘地带,包括我和苏珊钻出来的那栋小房子,都在那边缘上立着。 我没想到云吴能跑得这么快。同样我也没有想到肥胖的阿尔贝特能跑得一样的快。真的是差不多快,一前一后,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大概也就四五十米。 若雪捂住了自己的声音。我是说,她在自己要叫出来或者已经有惊呼到了嘴边甚至局部已经出了嘴巴的时候捂住了她自己的嘴。 我的心里也已经叫喊着了。 因为,我看到了,她们俩当然也看到了,我们看到的是一道白色的直线,或者说是一道白光。这道白光把一前一后一逃一追的两个人连了起来。真的是连了起来。 也就是说,这道白光是从后面的阿尔贝特手上发出的,连到了前面的云吴的身上。 我们几乎忍不住要叫喊出声来,是因为云吴在白光所到之处倒了下去。 我说连着,其实也不是那么准确。因为光是以我们所知的光速前行的,只不过光划过去后,会在空中留下一道亮的痕迹。 尤其在夜空中。 然后,后面的阿尔贝特站了下来。他可能也已经筋疲力尽了。虽然他们跑过的路并不远,但毕竟是上坡路,更毕竟后面这位是个胖子。 他从身上某个地方掏出一个长方形的东西放在了耳边。那是一个报话器或者一台手机。 我抓住了若雪的手臂。我抓住的是一条汗津津的颤抖着的手臂。我抓住她,是因为我感觉她要站起来,或许还要冲过去。 这时,我看见云吴站了起来。他继续向前走去。他是在走,不再是跑了,他走得很慢。 然后他站住了。 他站住不是因为他走不动了,而显然是当然是因为有好几个人从生活区那里向他奔来。在生活区边缘即我和苏珊钻出来的小房子那里,路灯下,迅速靠近云吴并把他按倒在地的那几个人是穿着制服的。 警察的制服。跟这里所有的人一样,这里警察的制服也是白色的。在夜里分外显眼。 警察们跟阿尔贝特会合后,他们就一起向生活区里走去,然后消失在了我和苏珊钻出来的那栋小房子的后面。 我看到,走在最后的阿尔贝特,在房子一角拐过去的瞬间,回过了头来。 他的头上或者说脸上或者说他在路灯光下耸立着的大胡子上方,我感觉我看到一个笑容。 距离太远,我看不清那是狞笑还是微笑。反正是一个笑容。 云吴并没有转过头来,我甚至没有再看到他。他被警察们夹着,被走在后面的警察加上阿尔贝特挡住了。 然后我想起来或者说终于想起来或者说终于想出来了,云吴对我的耳语是三个字的。第一个字的元音应该是ao,第三个字的元音肯定是a。 是的,我看了一眼我刚放开了其胳膊的若雪,这个满脸是泪、长着北欧姑娘模样和身高体型的女孩子。“照顾她”。是的,云吴最后对我耳语的是这三个字,一定是的。我完全可以确定了。 我感觉得到的,娜拉当然也感觉到了,其他很多人应该也感觉到了,只不过对其他很多人来说这事情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他们感觉到了也就行了,我是说云吴对若雪的感情是真的,是热的。若雪对他是怎么样的感情我还真看不出来。但至少她看我的眼光已经跟以前或者说很久之前的以前不一样了。 他是为了我们。我说。 我当然马上就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这是在场的三个人或者说在野外夜间坡地上的三个人都明白的事情。 我说:我们先回去吧。明天再说。 我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任何豪言壮语都解决不了问题。 可是我也在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云吴说:照顾她。因为她是女人。女人是用来照顾的。我记得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娜拉也是女人。云吴特地交待我,把任务交给我,是因为我是男人。我真的感觉自己有责任。 往回走的路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老是想到阿尔贝特那个最后的笑容。或许他知道云吴不会是一个人在野外。是的,他一定是知道的,因为他知道我们四人团队的紧密性。可是他竟然没有追究,用竟然点到为止了。 这难道是他的风格? 或者有别的用意?或者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