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07年6月12日)
这里的房顶不再是玻璃做的,两边也没有窗子,全部是墙壁。可是,就在墙壁完全裂开我们行走着的这条通道、在我紧跟着苏珊踏进去的瞬间,四面都亮了。也就是说,墙壁加上房顶加上地面一下子完整地亮了灯。没有灯,但处处是灯光。我们是走进了灯光里。 然后所有的灯光亮得恰到好处,一点都没有刺眼的感觉。所以我说是温柔的亮。 另外还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那就是说,我们失影了。换句话说,这里没有任何影子。 也许这是自然的,也许是因为灯光是从四面发出的。 我甚至有一种感觉,就是自身处于天空中,或者说一个特殊的宇宙里,一个没有黑暗的宇宙。或者说,我飘着。 说到飘,还有一个助力项,就是这里的地面,我感觉这里的地面有一种韧性,踩在上面很舒服,却又觉得这种舒服是自然而然存在着甚至觉得是来自行走者自身力量的。不是柔软的那种,怎么说呢,就象是穿上一双名牌运动鞋,可以走出一种充满弹性感的体会来。 这里,同时飘着的物体,你也可以形容为星球,大大小小的星球。这些星球全部是透明的。而且,全部没有反光。我是说玻璃的反光。 我听到甚至看到我的声音在变形。我是在问苏珊:这些都是生物反应器? 苏珊一如既往地给了我一个微笑。她的声音有些惊奇的色彩。她说:是啊。 我这么问,是因为对于我这个业内人来说,眼前的景象太不可思议了。 如果你闭上眼睛,这么设想一下:在你的眼前,在高大的发光的天花板下面,在发光的地面上面,发光的墙壁之间的空间里,转动着6个巨大的玻璃球,左边和右边各3个。一直排列到这个大厅的尽头。 有多大呢?我估计每一个的直径在5到6米之间,也就是说,有两层楼那么高。 而且,它们都在缓缓转动着。跟宇宙里的星球一样,它们在转动。 它们的上方,各有6个小玻璃球围绕着它们,也在转动着,而且是自转加公转。就象月亮围着地球转地球围着太阳转那样的关系。唯一不同的是,它们看来永远是在大球的上方转着这些大球,不会降低它们的高度。准确地说,它们处于这些大球高度的上端,它们的上端几乎跟大球的上端是持平的。说它们是小球,其实是冤枉了它们了。它们每个的直径也在半米以上。只是相对于这些惊人的大球而言,它们只能是小球了。 我一眼就认定这些玻璃球都是生物反应器,一是因为它们都含有液体,不同颜色的液体。我看得出那是培养基加微生物;二是因为它们都有管道连着,或者说有管道在等着它们。有一组玻璃小球正好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立即就有管道对准它们伸展了过去,跟它们连在了一起。这些管道是从上面过来的。我看见有液体从管道里注入这些玻璃小球。在这个时候,它们的下部也接上了管道,这些管道是连接着大球的。 我显然地有点语无伦次了。稍微整理一下:这组玻璃球正好进入处理状态。首先是下面的大球停止了旋转,在管道从下面和上面伸展过去,跟大球连接上了。然后上端的6个小玻璃球也停止了旋转,上方和下方也有管道伸展过去,跟它们连接上。它们下方的管道就是跟大球上端连接的那几条。与此同时,我看到大球里的液体在减少。大球里的液体本来就不是很多,大概其深度只占了大球高度百分之几。从大球流出的液体也不多,只流出了里面原有液体的三分之一左右。大球液体流出过程结束后,下面的管道移开,上方的小球开始注液体给大球。 苏珊拍过我一下,在大球里的液体开始流出之际。 其实我也注意到了。每一组大小球组合后面的墙上都有显示屏。这停下来进行输入输出的球后面的显示屏上的数字开始跳动,显示着实时的流出液体的浓度、纯度、温度、流量等的变化。然后在小球的液体输入时,上面有6个小的显示分区分别在显示注入的液体的各种变化,同时下面大的显示屏上也在显示综合性的流入数据的变化。 也许你会觉得这些描述蛮枯燥的。可是我当时是激动得浑身湿透了。头发都开始滴水。 在苏珊的微笑里,我感觉到一种关心。也许她觉得奇怪,这么普通的事情怎么会让我出那么多汗的。可是她没有问我。 最后还是我问她:这是牙细胞? 她说:是的。 其实我也是刚学来的,因为我之前在那两个实验室里人细胞那个里,恰巧看到了这种粉红色的液体。 我说: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生物反应器呢? 我提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走到了一个发出声音并且颤抖着的大球面前。 我当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大球和上方的小球里装着我最熟悉的细胞,即心肌细胞。里面的量都很少,大球里的液体只浅浅地铺在底部,那些小球里的也厚实不了多少。 但是它们都在起伏。也就是说,它们展示着它们作为心肌细胞的本色,它们有别于其它所有细胞的特点,即它们会跳动。尽管只是薄薄地铺在球体的底部,它们的数量已经是无数亿个了。不看这边墙壁上的显示屏我也明白。 苏珊的回答象是一个道歉:原来是希望能够装满或者说装到正常的量的。但是现在繁殖速度还是太慢。你知道的,繁殖出来的细胞不能一直放在同一个地方,因为它们会死亡,越死越多,连带着把新注入的细胞的纯度也带下去。 我说:没关系的。我随便问问。 我的回答象是在接受道歉。 苏珊给我安排的工位有两个,一个在小楼里。另一个在大房子里那个人细胞实验室。 我又多了几个朋友。 我们散步的队伍再次扩张。 他们都说,对我是有印象的,经常看见我和两个小姑娘一个大男人走到海边去。有的说,在酒吧街也见过我。有的说,她或者他在食堂楼里见过我。 他们是在B4食堂里吃饭的。也就是说,跟科雷和若雪在同一个食堂。 走在一起后,有一段时间里,科雷和深皮肤纳丝林也重新参加了这个散步行列。我才知道,科雷、若雪跟他们几个在一个食堂里吃了好几年的饭,竟然并不相识。 而我发现了我一个毛病,除了在一开始尤其第一年里我疯狂寻找失联牛航的同行者时,在找不到同行者之后,我几乎不再关注与我无关的人,也就是说,并不是我记性不好,而是我有选择性忽略的毛病。这些新同事,有的我有一丝丝印象,有的连一丝印象都没有。 挺不好意思的。 但其实这里的每个人好象都有一点这样的毛病。或者可以称之为冷漠病,忽略症。 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充分冷漠和全体忽略的地方。 这些也导致我们的散步团队聚而复散,散而再聚,最后是聚少散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