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忧言比他略高一点,微微垂眸,看着陈晏岁时,眼底尽是冰冷淡漠:“我以为你是另一位值得深交的朋友,如果知道是你,我不会和你有任何交集。”
陈晏岁有些无措,虽然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变化,但是背却塌下去了一点。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到苏忧言手机里的,更不明白为什么苏忧言把他当成了其他人。 但面对苏忧言和网上全然相反的态度,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些难过。 那么投契的知己,原来也会伤害自己,厌恶自己本来的面貌。 其实陈晏岁对于对方是苏忧言这件事,一点也不恼怒。 苏忧言实际上确实是个很有耐心,也很温柔的人,和之前接触时感觉到的都不一样,甚至给他一种兄长的感觉,循循善诱,耐心强大。 当众揍他那会儿只觉得难惹凶戾,接触下来,反而对他产生了一种稳定的吸引力,让他想要依赖和追寻。 和右繁霜是不一样的,右繁霜温柔有耐心,但是并不强大,不能传递给他稳定的核心,这段时间,在对面和他聊天的人却不一样。 他还以为是自己不够了解右繁霜,却没想到,是另外一个温柔,但强大的人。 这段时间,苏忧言在情绪稳定和很多事情上都给了他帮助。 陈晏岁犹豫了许久,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点讨好:“这段时间谢谢你,和你聊得很开心,无论你是不是右繁霜,对我来说都是一个不可替代的知心好友。”
他小心观察着苏忧言的面色,声音越来越低:“虽然我不知道我对你来说是不是。”
苏忧言看着他清俊的面庞,他琥珀色的眸子很漂亮,自责和再次做错事的懊悔在陈晏岁眼里隐隐浮现。 苏忧言眉头紧皱,内心也在翻涌,厌烦和惋惜的情绪不断交替,以至于他都没有第一时间决定是转身就走,还是留下来说开再绝交。 苏忧言刚要开口说狠话。 陈晏岁就又开口了,带着一些讨好意味,小心翼翼道:“哥,我和你还是有挺多共同语言的,三观、商业眼光、处境,你说要投资医疗,我正有这个想法,你说要投石油,我也在不久前买了石油,甚至对于欧洲市场的建设,我们两个几乎没有一点分歧,能不能看在这段时间做朋友的份上,听我说几句?”
苏忧言出口冷漠,一个字也不愿意多给他:“说。”
陈晏岁清润的声音慢慢的:“如果没有右繁霜的事情,也许我还有资格光明正大站在你面前,但我的确消费了她的善良。”
苏忧言浓郁墨黑的眸子像是一片积雪的深潭,是亦正亦邪的寒冷:“知道就好。”
陈晏岁连忙道:“你别误会她,别人找替身,可能是奔着代替感情的目的去,她当时愿意答应我的追求,是因为我和你像,我又因为心理问题自伤,她不忍心看着我也失去生命,见到她对你的态度,我就知道,她是真的爱你,对我只是善良。”
苏忧言薄唇微启,但陈晏岁一看他要说话,连忙道:“是真的。”
晚风吹过来,拂过陈晏岁清瘦高大的身躯,风衣紧贴着他的背,短短的黑发被吹起,像是一只小动物,期待又紧张地微微仰头看着他。 本打算冷漠划清界限的苏忧言一下子噎住,那些伤人的话一瞬间有些滞涩。 苏忧言沉默了片刻,才语气冷漠道:“不用你说,我知道,我比你更了解她。”
陈晏岁像是放心了又像是有些失落,强撑出笑意维持着体面:“那就好,既然这样,我也不打搅你了,你和我聊天的前提,是我是蓝氏的人,现在我都知道了,再拖着就显得有点多余。”
陈晏岁也能猜到,苏忧言大概觉得厌烦,完全可以理解。 只是没想到自己勇敢迈出去面对自己的第一步,还是做错了。 陈晏岁抬步想走,苏忧言多少有些意外,他以为陈晏岁会胡搅蛮缠一通,就像当时来他办公室,自信地说自己才是他最好的合作伙伴一样。 但自信的蠢货忽然变成了不自信的小蠢货,苏忧言反而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叫住陈晏岁:“陈氏的数据都被你泄露给了我,如果换成别人,已经是一把利刃,你明白吗?”
陈晏岁苦笑道:“其实只是对你来说重要,但如果不拓展欧洲市场,这些数据并不重要,毕竟不是实时数据,我只是给你参考了解陈氏的实力。”
苏忧言的眼神依旧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开口道:“到底为什么这么自信你能成为我最好的合作伙伴?你在陈氏甚至都不是高管,有什么资本谈这些?”
陈晏岁的眼神忽然坚定:“凭我的能力。”
苏忧言故意冷嘲热讽,想看他的反应:“就因为这个还没有得到证实的能力,所以就自信到想和JH一起建设欧洲市场?”
陈晏岁有些不服气,清俊的面庞微微发白:“你都还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我没有,而且在微信上聊天的时候,你不是还觉得我的眼光独到,和你的见解很契合吗?这就证明我足够了解市场,获取过足够的商业知识,有足够长远的目光来和你做出一样的判断。放到实践中,我一样不会差。”
苏忧言看着他,薄唇张合,薄凉的话语比夜风更冷,刻意先划出界限:“但你要知道,我当初当众对你动手,就是因为繁霜,你轻蔑过她,就和我永远有过节,我根本不可能和你合作。”
陈晏岁苦笑一声:“现在知道了,人就是要为自己的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的,对不起,这两周耽误你时间了。”
他真的高兴交到了一个像长兄一样的知心好友,但是他不能够强人所难,他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行径,已经伤害到别人了。 苏忧言刚要继续说,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这个铃声让他警觉起来。 苏忧言立刻拿出手机来看,是右繁霜发过来的紧急求助信息和位置、照片。 照片是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可是位置却是在小区内。 陈晏岁看着他面色微变,也意识到不对劲。 苏忧言立马打电话给右繁霜,但是电话那头没有人接,手机早就被苏承颜扔进了垃圾桶里。 苏忧言再迟钝也猜到会是什么情况了。 没想到打断了腿,又在医院设了监制和保镖盯着苏承颜,苏承颜都能跑出来。 苏忧言立刻跑向停车的位置,陈晏岁觉察到了异常,立刻跟上去,苏忧言面色阴沉,迅速启动车子。 陈晏岁忽然拉开副驾驶的门:“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我能不能帮上忙?”
苏忧言的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出事了,我要回去一趟。”
陈晏岁立刻不识眼色地爬上来:“带上我,多一个人多份力!”
苏忧言没有时间多说,陈晏岁甚至都没坐稳,车子就启动了,差点摔一跤,可他什么都不说,立刻关好门系上安全带,紧紧握住安全带,祈祷别出什么事。 所幸一路没有红灯,苏忧言直接开回了小区,照着定位,边打右繁霜电话边找,却在垃圾桶上面看见了右繁霜的手机。 她的手机,就这么放在垃圾桶上面。 陈晏岁见状,马上跑到保安亭询问保安有没有看见右繁霜,得到没有的回答,急忙要求调取右繁霜紧急求助那个时段,垃圾桶周围的监控。 保安刚想说外人不能调取,苏忧言马上就过来了,一看是业主,对方立刻调取了监控。 时间显示晚上七点半,右繁霜和坐在轮椅上的苏承颜有过短暂的交谈,而七点三十五分,一群彪形大汉从周围的暗处出来,围在了右繁霜身边。 一群人就盯着右繁霜,逼迫右繁霜将手机放在了垃圾桶上。 而这个位置虽然在监控里,却是呼叫不到援助的小花园死角,很少人经过,保安也很少会去看这个角落的监控。 意味着没有机会获救。 那群人很快带走了右繁霜,右繁霜看上去很冷静,没有做过多的反抗就跟着上了车。 就算是苏忧言,都很清楚在这里根本反抗不了,当即反抗可能当即就会没命。 但离开,更可能会没命。 而车开走之后,直接就从后门出了小区。 苏忧言的心跳似乎都停止了,面色铁青。 陈晏岁却眼尖地发现:“你看,地上多了个东西!”
苏忧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地上确实多了一样之前没有的东西。 陈晏岁都不等苏忧言反应,直接跑回去找,在地上捡起了那样东西。 苏忧言跟上来的时候,陈晏岁毫不犹豫的举起来:“是定位器的终端!”
苏忧言看向那个小小的东西。 陈晏岁追问道:“有电脑吗,得插进电脑里。”
苏忧言立刻带他去车上拿出笔记本,立刻就定位到了定位器主体现在的位置。 陈晏岁的心跳都漏了半拍:“在海边。”
很有可能会沉海或埋沙。 苏忧言立刻上车,陈晏岁连忙上了副驾驶,苏忧言一路上开得极快,夜风就像利刃一样拍打过车窗,脑子里的思绪也像刀片划过来。 她特意随身带着定位器,是不是早就猜到苏承颜会在今天动手? 既然这样,以身试险的目的是什么? 右繁霜被绑着手带到海边,她还淡定地道:“好久没吹过海风了。”
苏承颜笑着温声道:“如果你愿意,可以经常和我一起过来,我喜欢在海边走走,什么都不用想,也没有人找得到我,看着没有尽头的海,自己也好像不用盼着尽头了。”
右繁霜的墨发被风吹起,晶莹的眼睛在夜色的墨蓝中显得更清亮。 她像是一株藤,深绿而均匀的叶面闪着油亮的光,每一片叶子的细小锯齿都仿佛精雕细刻,攀在红砖墙上,看起来脆弱,却不会被大雨打死,不会被冬天冻死,墙倒了她还在,墙立着,她就要爬满整座房子。 脆弱忧郁又顽强,这样的气质很迷人,尤其是在苏承颜知道她并不是一朵脆弱的小白花之后,越有挑战性,就愈发对她产生了兴趣。 右繁霜轻声道:“你这样不是和你哥过不去,是和你自己过不去,这样的日子并不好过,苏承颜,既然输局已成定势,不如放下。”
苏承颜只是脾气颇好地笑笑,忽然站了起来。 右繁霜看他站起来还挺意外,竟然好得这么快。 苏承颜认真看着她,狭长的桃花眼形状有些像花瓣,每一寸的弧度都染尽多情,尤其是含着笑的时候,他的长相其实和苏忧言不相上下,是浓颜里难得还能精致的。 和陈晏岁不一样,陈晏岁是眼睛像苏忧言,苏承颜却是除了眼睛之外都像,因为那双鹤眸来自席媞,苏承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拥有那样一双明亮温柔的眼睛。 天生就生长在黑暗里。 苏承颜追问:“为什么敢跟我过来?”
右繁霜看着他:“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苏承颜来了兴致:”为什么?”
右繁霜轻飘飘道:“你偷你哥哥的每一样东西都保存得很好,连狗都养得白白胖胖,你如果要偷走我,也会一样,只有完整美好的东西才配得上你哥,不是么?”
“是,你知道的还不少。”
苏承颜笑道:“我在这边有个木屋,要不要去喝口茶?”
右繁霜皮笑肉不笑:“好啊。”
苏承颜慢慢地走着,到了那座木屋,他点起灯:“为什么在苏忧言面前就那么单纯,在我面前就不可以?”
右繁霜毫不犹豫道:“因为他可以保护我的单纯,而你本来就没有在我的眼睛里。”
苏承颜忽然反身,一把将右繁霜抵在墙上,俊逸的面庞在右繁霜面前陡然放大。 他身上一股清冷沉稳的草木香扑鼻而来,清朗的雪松味和黑檀木的云雾缭绕喷薄,男人的荷尔蒙瞬间形成一道围墙,罩在右繁霜周围。 右繁霜却轻声道:“你想当阿言?”
苏承颜扯开嘴角笑,深邃狭长的眸子却颇有威慑力地含笑逼视:“阿颜?你是叫我还是叫他?”
就在苏承颜以为她会反唇相讥的时候,右繁霜却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他的腿:“你流血了。”
苏承颜皱起眉头盯着她,右繁霜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流血了。”
白净的面庞素到极致,像是极清的雨后山荷花,花瓣都变成透明色。 定位器顶着右繁霜的腰,正在慢慢往下滑,她不敢动弹,生怕下一秒定位器就会从衣服里滑出来,脸上却一派平静。 和苏忧言相似的那张薄唇一张一合却说着让右繁霜感觉到危险的话:“流血算什么,右繁霜,我真的很想试一试你在苏忧言怀里是什么样,试一试你和他接吻对他撒娇是什么样。”
右繁霜握紧手,苏承颜低下头想要吻她,柔软的身躯就在他身下,她却拼命躲避。 右繁霜随手拿起手边的工艺品就砸向他的额头,但是手被绑在一起,绳子只被她磨了一半,能使出来的力气很有限。 苏承颜只是吃痛片刻就抓住了她。 他最讨厌这样。 面对苏忧言的时候乖得要命,似乎什么都愿意被苏忧言掠夺。 面对他的时候却宁死不屈,像曾经他得不到的每一样属于苏忧言的东西。 属于哥哥的东西不会属于他。 苏忧言的限量笔,苏忧言的母亲,苏忧言的家庭,苏忧言的右繁霜。 右繁霜身上的定位器掉出来,苏承颜听见响动扫视一眼,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面色一变:“你把定位器装在了自己身上。”
右繁霜面无表情:“跟你学的。”
苏承颜几乎是在刹那,就知道是自己中了埋伏,她提前就猜到自己会来劫她。 如果有定位器,就意味着最多几分钟之内就会有人来。 右繁霜用袖口上的刀片划破绳子,趁着苏承颜还没有反应过来,拿起花瓶砸在他头上,而门恰好被人一脚踹开。 来的人是苏忧言和陈晏岁,右繁霜来不及反应,苏承颜就一把勒住了她的脖子,从腰后掏出枪:“苏忧言,你给了我一枪,今天这一枪要么还在你身上,要么还在右繁霜身上,你想好了!”
陈晏岁下意识喊:“不要!”
苏忧言面色阴沉:“如果你今天开枪,往后苏家不会再有你的容身之处。”
苏承颜只是笑:“难道现在就有吗?但如果你死了,我就是唯一继承人。而且我设法拿到了苏涛手里的股份,整整百分之十,我的胜算没你想的那么低。”
苏忧言紧紧盯着苏承颜,防止他伤害右繁霜:“你以为这点股份够翻盘?继承人不是你,也不是我,会是占股最多的那一位,今天下午,爷爷已经完成了股份交接,JH,是周晚玉的。”
苏承颜只是愣了一瞬,苏忧言立刻如食肉动物一般凶残,冲上去扑住了苏承颜的手臂,右繁霜被陈晏岁眼疾手快拽出来。 苏承颜脱力,那把枪从他手里掉落,但下一刻,陈晏岁就眼尖地看见了他再次捡起了那枪。 “哥!小心!”
枪声应声响起,陈晏岁猛地推开苏忧言,自己却来不及躲避,子弹穿过陈晏岁肩膀的时候。 苏承颜听见了那个他从来不敢叫的称呼,从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口中喊了出来。 他在叫苏忧言,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