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晋笑呵呵道:“但最近我公司那个收购案是陆氏做的,小岁经手,两个孩子配合得特别好,繁霜真是出类拔萃,右董教女有方啊。”
右胜庭听见对方夸自己的女儿,忍不住喜笑颜开。 他还第一次听说女儿的工作和能力。 就算是对方的奉承有些许夸大,也令他无比骄傲,但也没有得意忘形,还记得回夸:“哪里哪里,小岁这个年纪就能经手收购案,也是年轻有为。”
虽然夸回了对方,但依旧骄傲,下巴都微微扬起来像斗胜的公鸡。 右繁霜看着右胜庭骄傲的样子,有些好笑有些可爱。 却不由得想起她以前小时候特别迟钝,总是考低分,有一次考了八十,春生爸爸接她回家的时候,骑着小电驴和一整条街认识的街坊炫耀说女儿考了八十,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的骄傲,透着真诚的傻气。 街坊们知道她发育迟缓,小时候也不及别的孩子聪明,一听见她考了八十,都露出惊喜的笑,夸她真棒真厉害,来爸爸的店里捏捏她的小脸,奖励她奶棒和糖果。 只是一个八十分而已,整条街的阿姨大叔们却真的为她骄傲。 那段日子,也是她人生里难得的温暖日子。 右繁霜的眼圈不禁红了,看着只是听了一句奉承话就得意骄傲的右胜庭,一瞬间有想哭的冲动。 和春生爸爸,那么像。 一点点那么小的事情就能令爸爸们骄傲。 所有的爱意没有任何的附加条件,哪怕她再平庸,爸爸们也会从平庸的她身上找到闪光点而为她骄傲。 而陈晏岁一直看着右繁霜,注意到右繁霜的眼圈红了,下意识想为她遮掩:“叔叔,我和繁霜是朋友,可以和她到旁边聊会儿天吗?”
右胜庭有点不舍,但右繁霜垂下眸,忽然道:“爸,我等会儿回来找您。”
一句爸差点没把右胜庭的眼泪喊出来,他连忙应道:“好。”
陈晏岁也很意外右繁霜会主动应下。 被右胜庭凝视着,两个人勉强走到小花园边上。 右繁霜仰了仰脖子,露出衣领之下些微的红痕。 陈晏岁僵在了那里,那片红痕落在玉白的脖颈上,像是雪中红梅一样显眼,格外绚烂,也格外刺眼。 他的背脊僵直,面对她天真温柔的脸,好像容不下任何晦暗,可是她和苏忧言那样亲密,这个红痕的存在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右繁霜余光中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收回了动作,那些微的红痕重新被隐藏在衣衫之下。 哪怕接受了他的解围,她一样用和苏忧言相同的动作,提醒着对方发生过的一切。 右繁霜伸手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刚刚有点失态,想到一些伤心的事情,谢谢你替我解围。”
陈晏岁收回目光,不看自己本不该看见的风景。 他的心无由来揪起:“没关系。”
她转身要走。 他却主动找着话题:“之前你给我提的那个建议,帮了我很多,我爸公司里很多元老因此对我的看法有很大变化,能够认可我的能力,谢谢。”
右繁霜停住了脚步,声音也平静和缓:“你靠的是自己不是我,上次的收购案,看得出你的能力,最后收购的价格比我们预期低了足足一成,我们都很惊喜。”
陈晏岁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上次你说,我们可以做朋友的话还算数吗?”
他的眼睛里有小心和试探。 右繁霜的眼睛看向他,对上那样的视线,微红的眼睛依旧沉静而温柔:“可以,但前提是,不会被阿言误会的朋友,在我这里,一切以苏忧言的感受为先。”
他的心微微收紧。 不仅是以苏忧言感受为先这句话。 听见她说阿言,他也会忍不住想起曾经以为她喊的是阿晏。 她说的不被阿言误会,其实他知道是她划清界限的方式,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竟然忍不住地觉得欢喜。 他忍不住道:“我能问问你,和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右繁霜轻声道:“六年前。”
陈晏岁追问:“当时答应我的表白,是因为我像他?”
右繁霜轻轻道:“嗯。”
陈晏岁几乎是把这段日子一直想问的问题一股脑问出来:“从上次陈氏的案子开始,我就见你戴着戒指,那时他已经向你求婚了吗?”
右繁霜已经收起哽咽,轻轻道:“是。”
陈晏岁艰涩道:“祝你们,” 右繁霜看向他:“嗯?”
舌尖抵过上颚,他思绪纷繁,终究只能艰难地说出一句庸俗的祝福:“百年好合。”
右繁霜的面庞瞬间柔和下来:“会的。”
她发自内心地劝道:“你也努力走出来吧,如果有问题,去解决问题,不要解决自己。”
陈晏岁在此之前就深知,她是看得透自己的,因为每一次的对视,她都是平静得彻底,像是能看穿他为什么歇斯底里。 他忍不住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右繁霜本来想离开,但听见这话,还是选择回答完:“很无助,难以控制情绪,总是在自暴自弃。”
陈晏岁心一沉:“你有因为我那些举动生气过吗?”
右繁霜实话实说:“没有气过你,只是可惜你的脸和他像,性情却和他完全不一样。”
陈晏岁也猜到了,毕竟,他那样凌辱她,她大概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好印象:“那我能问问在你眼里,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右繁霜听见他问苏忧言,多少有些惊讶,却选择把苏忧言的好坦然地告诉他:“是一个专注力很高的人,如果打定主意要学一样东西,会心无旁骛,学得比别人都要珍惜,也许是因为他比别人都要清楚生命转瞬即逝,一定要珍惜,从来不会自暴自弃。”
和陈晏岁完全不同。 陈晏岁有那么健康的身体,却选择把自己摔下来,摔成一摊烂泥。 可是,偏偏她却觉得这个有阿言眼睛的人,也和她一样坠入过深渊,她忍不住她的同情心,想拉他一把。 也不想看这双眼睛坠入深渊。 但到底是错了。 她不该答应陈晏岁的表白。 不应该因为同情和所谓善良,反而对他造成二次伤害。 她一直都清楚,所以对陈晏岁有愧疚之心。 陈晏岁的声音轻得他自己都听不清:“还有呢?”
右繁霜听见这话,看向人群,天真温暖的眼睛渐渐柔和:“温柔但做事很果断的人,他如果今天想设计一样东西,也许明天就能看到样版,不因为温柔就平庸。”
陈晏岁听着她的话,真的能感受到她很骄傲,很爱慕她所说的那个人。 “听起来,他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右繁霜笑笑。 不远处众人喧闹欢笑,觥筹交错。 而夜风之中,她的声音徐徐,一谈到苏忧言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从前最令我惊讶的是他的审美很高级,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对艺术类的东西有这么高的审美能力,插花绘画摄影钢琴毛笔雕塑…太多了,就算是给他一根筷子他也能雕刻出一支美得独树一帜的发簪,也是今年我才知道,也许是他的家学渊源给了他这样与众不同的艺术水平。”
苦涩从陈晏岁的唇边蔓延:“所以你才会爱他,是么?”
右繁霜摇摇头:“我爱他是因为我自愿被他吸引,和这些都没有关系。”
她的面庞在晦暗与光影冲击下更为清丽惊人,可语气和眼神都温柔到极致:“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的时候,就完全不抗拒他的接近。”
陈晏岁忍不住道:“那和我在一起——” 右繁霜坦然:“是因为你的眼睛像他,实际上我很清醒,并不喜欢你,也不会因为这双眼睛长时间继续,当时我以为阿言去世了,你这双相似的眼睛,就是他唯一的遗迹,我实在不愿意看见这双眼睛痛苦,却反而因为心软伤害了你,对不起。”
陈晏岁垂眸苦笑:“右繁霜,你真的很温柔也很绝情。”
右繁霜轻声道:“这样不是很好吗?”
陈晏岁的声音轻得不属于自己:“是很好。”
右繁霜温声道:“那就够了,不是么?”
陈晏岁沉声:“是。”
她转过头来看他,认真道:“陈晏岁,其实我们都清楚,你并不爱芒果,也不爱我,你只是需要有个人拉你一把,我们短暂的温柔也许能令你感到平静,却是帮不了你的,只有你能帮你自己。”
陈晏岁觉得心悸:“可我从来没做过。”
右繁霜真心实意道:“收购案那次你就做得很好,我们都看见了你的能力,你的员工们也看见了你的可能性,我去上洗手间的时候都听见员工夸你,说你有能力。”
右繁霜说出口,却忽然自己觉得好笑,上洗手间偷听还说出来。 她忍不住自嘲地轻笑了一下。 陈晏岁第一次见她对自己笑,蓦然间有一种脑中空白,热流从每一根筋脉流淌而过,疏通耳目的感觉。 右繁霜似乎是察觉到这样有点傻气,努力抿着唇把笑憋回去,可她这样莫名的可爱,神态像小孩子。 陈晏岁有种原来右繁霜是这样的感觉,这种刷新她形象的举动让他对她多了一些认知,而不是只有一个温柔又沉静的壳子,会让他觉得这个朋友更亲近了一点。 陈晏岁忍不住追问:“毕业之后你还想待在陆氏吗?”
右繁霜掖认真回答:“不一定,我可能会有其他打算。”
陈晏岁真心夸赞:“那你考虑来陈氏的法务部吗?你的能力真的很出众,合同立得很细致很漂亮。”
看见她歪了歪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陈晏岁才猛然意识到,就算她不待在陆氏,念欢科技的大小姐,为什么不在念欢科技反而来陈氏。 他连忙道:“抱歉,我唐突了。”
她却温声道:“没关系,我们是朋友。”